第25章 旺火熊熊(上)(1 / 2)
牛角台村子不大人口也不多,但传统的风俗习惯可不少,而且种类花样繁多。一年四季十二个月,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传统习俗。这些习俗时间性很强,严格规定在某个时段内,不能更改和推移。比如隆旺火就是在大年初一凌晨的一种传统习俗。
隆,是牛角台一带的方言土语,就是烧的意思,但比烧的规模要大而且隆重,有鲜明的仪式感。旺,顾名思义,就是兴旺的意思;火,自然是红红火火。连起来读,隆旺火就是烧了一大场规模很大的、兴兴旺旺的、红红火火的火。大年头一天隆这样一场旺火,蕴含着村民们对未来一年生活的期盼和希冀,期盼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希冀人丁兴旺家道平安。
因为隆旺火是在一年中第一时间内燃烧的火,代表着乡亲们的美好愿望,所以人们非常重视,把它当作春节系列节目中的重头戏来唱,不敢有半点懈怠。每年一入腊月,牛角台的村民们就开始着手准备隆旺火的柴禾。为了让旺火规模大、工夫长、火势旺,所用的柴禾大多是质硬耐烧的树墩子之类。如果柴禾仍然不够多,除夕晚上,各家各户还要贡献出一部分来。正月初一凌晨一点多钟,村里男女老少身穿新衣走出家门来到村街上,大家七手八脚将柴禾堆积在村街的中心,高高的像一座山,中间填些茅草作引火用。凌晨两点整,村里岁数最大的老爷爷从腰里掏出火镰磨擦火石点燃一锅旱烟,随后再从袖口里抽出一支火柴头,在烟锅上“嗞”一声引着,扔在柴堆内的茅草中。霎时,柴堆被点燃,通红通红的火苗噼里啪啦地蹿起好几丈高,像一把利剑直插天空。旺火,映红了整个村街,映红了人们的脸庞,映红了大半个村子。旺火一隆,人们的情绪便随着火势的高涨而高涨起来。上岁数的人跳起秧歌舞唱起梆子腔;年轻人唱着新学会的歌曲。有的人不会跳舞不会唱戏也唱歌但也不愿意闲着,搬出锣鼓铙钹脱下棉衣甩起膀子用力地敲打起来。最活跃的还是我们这些娃娃们,围着旺火,跳着、闹着、叫着、笑着,鞭炮不停地放着…..这时的牛角台村要多么热闹有多么热闹:歌声、戏声、欢呼声、嘻笑声、锣鼓声、鞭炮声汇成一片,恰似一台多声部协奏曲久久荡漾在山村的上空,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牛角台村旺火熊熊,山山水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完全沉浸在了喜庆和欢乐之中……大年初一早晨这顿饭,大部分人是在旺火边吃的。人们从家里拿出馍馍、窝头来放在火炭上烤着,再搬个小锅弄点小菜,拎壶酒在旺火上热一热就可开吃——这个吃法叫作火宴。村里人吃火宴有个讲究,说虽然天很冷但心里热,就着旺火吃饭,越吃家境越旺,越吃生活越火。旺火隆完时已是下午。人们热闹了大半夜大半天,困了累了,各自回家休息——隆旺火终于告一段落。
遗憾的是,愿望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村里年年春节隆旺火,可乡亲们却年年受苦受穷。因而,牛角台村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旺火隆得旺,百姓穿不上;旺火隆得大,百姓吃得差;旺火隆得多,百姓难揭锅;旺火隆得久,百姓没饭口。所以,旺火并没有给乡亲们带来实惠和好处,有时反倒引来祸端,烧伤人烧坏房的事情时有发生。
我在牛角台村居住的几年时间里,隆旺火是我记忆最深最喜欢的习俗之一。因为喜欢,就对他的形成原因和演变过程想有个比较全面的了解。这一带山区村落不少,相同的习俗不占少数,当年隆旺火只有牛角台村有。这个习俗是怎么来的呢?我问过周老计。他说当初隆旺火并没有那些美好的愿望和希冀,这些愿望和希冀都是牛角台人人望文生义,自己琢磨出来的。周老计说,听老辈人讲,隆旺火的由来其实起自一场祸端。
相传早年前,牛角台村有一户人家很穷。快过春节了,家里还没有米下锅。除夕这天早上,男主人到村外去砍柴,发现山道边有一个口袋,里面装着几斤白米,可能是到县城赶年集的人丢在这里的。男主人想,丢了白米,这个人一定很着急,可能还要回来找。他怕白米被别人捡走,就坐在地上等。等呀等呀,等到太阳落山也没有人来找。天色黑了,也不能老在这里等,该回家了。这个人就把白米口袋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寻思着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一看,如果被别人拿走也就算了;如果还在树后面放着,那我就只好拿回家自己吃了,正好家里还没有过年的吃食呢!
第二天早晨,男主人惦记着这个口袋,凌晨两点多就起身去看它还在不在。因为天太黑看不清路,男主人被一个伐过树木的半截树墩子绊倒,树墩子前面又正好是个乱石坑,很深很深。男主人一头栽进了乱石坑里,摔了个半死不活。他的两个儿子见老爹早早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就出门去寻找。找到这里,见老爹在乱石坑里窝着呢!就赶紧把他抬了回去,由于伤势严重,男主人下午就咽了气。临死时,他对两个儿子断断续续地说:以后你们每年大年初一凌晨时分,在村街的中心隆上一堆大火,就当是给我照亮前行的道路吧。记住,隆大火时不要用别的柴火,全用伐过树木的树墩子,就是它们绊倒了我摔死了我,你们要替我烧了它们,让它们变成一把灰,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根。从此以后,两个儿子遵照爹爹的嘱托,每年大年初一早上就在村街中心隆一场大火,用的柴火全是大树墩子。就这样,隆着隆着,大火就变成了旺火。旺是个好字眼,带了旺也就赋予了新的涵义,又是期盼呀又是希冀呀,你看看,怎么好听怎么来。不过多少年过去了,有一点始终没有改变,那就是隆旺火的柴火始终是伐过树木的树墩子。这一点,牛角台的村民们也有新的释义:树墩子坚硬,纹理致密,经久耐烧,可以使旺火燃烧很长时间,别的柴火则不行。后来这个习俗也传到了牛角铺村。但他们隆旺火的规模比牛角台村小了好多。
树墩子可不是想有就有的,得去寻找。成年人需要下地干活,找树墩子的任务就落到了孩子们身上。我因为不是牛角台村原住民,平时是个大闲人,然而一到腊月,别看天寒地冻,我却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忙人,天天早出晚归。忙什么呢?忙着为过年隆旺火做准备。我每天在村前村后山上山下到处寻找树墩子。衣兜里装着一根粉笔,发现一个树墩子我就画上个记号,待到第二天,领着小伙伴们扛着镢头、钢钎、铁锤把树墩子刨出来。刨树墩子可是个重体力劳动,树墩子有的扎根达到七八尺深,加上天寒地冻很难刨出来。有时刨个树墩子要耗去一整天时间。大树墩子一个就有二三百斤重,需要好几个小伙伴往回抬。如此这般大约二十来天,才能把隆旺火的树墩子凑齐。
有一次,我们把树墩子抬了回来,藏在村后一间大库房里,每天晚上得派人严加看守,防止牛角铺村的人来偷。看守树墩子这个营生最受罪,库房里有柴禾不能生火,蒙着棉被还冻得只打哆嗦。别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干这件事情,就推说家里有活儿要回去干,说我没有活儿正好当看守。这是客观事实,我也没有理由反驳,只好硬着头皮去当看守。有一次天太冷把我冻病了,高烧到39度。村里离县医院很远,爸爸那段时间上课紧张没时间送我去看医生。车也不方便。我只好喝点姜水硬扛着。我闹病这几天,代替看守库房的小伙伴们责任心很差,后半夜就偷着跑回家睡觉去了。等我病好后到库房里一看,天哪,树墩子竟然被牛角铺人偷走一多半。这还了得!我把小伙伴们召集到一起,商量怎么办?有的人说,他们怎么弄走的咱们还怎么弄回来。有的小伙伴则反对,是他们偷走的,莫非咱们还偷回来?这个偷字多难听呀!东西本来就是咱们的,现在却去做贼,脸上无光。主张去偷的小伙伴两手一摊,那你们说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意见不一致,大家都看着我,让我拿主意。我思索了一下说,咱们理直气壮的去向他们要。我的话还没说完,小伙伴们都笑了,说这恐怕不是讲理能解决的事情,若是讲理他们就不来偷了。我说咱们多去几个人试一试,不行就硬往回夺,树墩子本来就是我们的。大家都说这个主意好,夺总比偷阳刚、底气足一些。随后,我带着一彪人马浩浩荡荡向牛角铺村出发。果然,牛角铺村的一伙孩子不愿意交出树墩子。我一声令下:上!小伙伴们奋勇向前,把守护树墩子的几个孩子统统打倒在地,抬上树墩子就往回跑。牛角铺村比牛角台村大,小孩子很多,但人多势众的他们却败在我们的手底下。
我纳闷这次行动怎么如此顺利?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牛角铺村有张栓子一个表哥,张栓子私下问他。他说,我们觉得理亏,所以没有和你们较真,手下留了情。如果较真,非把你们打个落花流水。
有时我们村的树墩子不足,也到别的村去找,比如《神秘狼印》中提到的周二嫂。她的娘家石板沟村,那年有几家盖新房的,伐木料后留下好多树墩子。我们去石板沟刨树墩子,和这个村的小孩子们也发生过一次冲突。两个村的小孩子们为了几个树墩子你抢我夺大打出手。我们去的人多,石板沟是个小村,没有多少人口,小孩子更少。奇怪的是,旁边的几个成年人却都不插手,都躲在一边看热闹,还乐得哈哈大笑。
我问他们笑什么?你们应该制止打架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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