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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气派父子(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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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新居的第一夜,他倚床坐到深宵,没有一丝睡意。

用浮想联翩这个词,太华丽了,但也确实想了不少事情。

——那场“火梦”,真的灵验了呢! 瞧这火儿烧的多红、多旺!

——“有朝一日春雷动,得会风云上九重”,如今真也风云际会呐!瞧这幢大楼正好是九层,九层即九重。自己何以没住那第九层上去,不是谁不让住,是自己怕爬楼梯又怕坐电梯。这第四层的四,在吃酒猜拳里是“四喜”、“四季如意”、“四方发财”,都属于大吉大利。

——至于姐姐的一再来信,并且说要回国的事,自然比“火梦”、“风云际会”实在得多。为此他曾多次在心中暗暗盘问自己:自己之有今日之变化,果真是靠自己的本领、学问和才能?果真是所谓时来运转吗?

多次盘问,皆无回答。不是自己拿不出答案,而是觉得自己对自己,何必太顶真。知不知道,有无回答,心照不宣,答不答出来,全是一样。反正形势比人强,让自己走到这一步,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多思多想,多问多答有什么意思?此即郑板桥所谓“难得糊涂”也者。

岁在癸亥仲秋,露重星稀,蝉寂蛩远,风逐叶落,叶随风飞,那冷冷的半圆月把水样的银辉洒到自己身上。单从这大自然的景物来看,这里和旅社门外青石凳上并无二致。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他唱了一句,连忙打住。”平生志气运未通……”他又唱一句,旋亦打住。他是懂得“诗言志,歌咏怀”的,但他搜索枯肠,却难以找出一二唱段,足以表达、歌咏自己此时此地之激越情怀。

春兰,夏莲,秋菊,冬梅,时序运转。到了梅绽新蕾的元旦前夕,他被邀请参加了一个会议,那比所有研究会、讨论会、座谈会规格都高,是市政协委员会。他并当选为常务委员。

这可是大升腾、大发迹啦! 尽管仍然是个“圆”(员),但此圆已非彼圆,决不是那闲散的文史馆员所可同日而语了。当选之后第一次去参加常务委员会议时,便是派轿车来接的——轿车恰恰是紫红色,梦中之火既旺且红,这会儿红得竟然发紫了。

上车前,他故意一再整理衣冠,以稽延时间,希望能有一两个熟人在这时看到他。可惜,他的那些熟人信息太不灵敏,竟没有一个能知道他的这桩大事。连住在这里的大孙子,也忙着上学去了,使他的盎然兴致很受了一点影响。在举步登车时,外面实在没有熟人,连任何一个注意一下他的路人也没有,可他还是高高地扬起手,频频作挥动状。

他低声作语:“再见再见!”这不是在与别人致意,而是与他旧日的代写书信生涯作最终的告别。

非彼员可比的此员,一切都需要作相应的变化。工资每月一百大几,不时还有这样那样的补贴。于是除了那一床一桌一椅,家具也添了几件。其中突出的一件是衣帽架,在迎门处专挂几件出色的衣服——除了秘书长送的那一套,也作了必要的添置。眼下穿的是一身藏青色摩尔登呢中山装,左上方口袋依旧插着三支笔,不过那雷诺圆珠笔坏了,换上了那种超新型的双色签名笔。会议多,签名笔少不了。

他很少步行出来了,偶尔在路上遇到某报纸、某刊物的编辑或是记者时,哪怕是隔着街他也举手遥呼,“某某主笔!”“某某社长!”

至于对汤大头、邮局门口的战友、同行、报春旅社的服务员和隔壁锅炉厂的工人们,则偶尔瞥见便闪开。那实在是因他时间太少、太宝贵;常务委员,责任太大、担子太重、事务太繁、会议太多,哪顾及和他们一一应酬哩?

会议的确是多,他仍然每会必到,每发言必冗长。不过称谓改变了,对人不再是钧座、尊驾、阁下,而是某先生、某同志;对自己也不再是不才、老朽、在下、小可,而是我,南山,顶多只称一声敝人。

这天,灵感突发,胸中涌动一股郁郁勃勃的诗气,连忙取来《古韵大全》,正待展笺挥毫,听到楼下有人在喊“车老”,站到阳台一看,一辆卡车停在楼梯口,副馆长在向他招手。

原来是给他配备家具来了——双人床带席梦思,双人沙发带长茶几,新式写字台带玻璃板,他所缺少的正好补齐。

从分给这个中套,到当选为常委,再到配备家具,他一次更甚一次地感到破格、过份。.我车南山何德、何才、何资、何历?对革命、对人民、对国家、对桑梓有何功劳、贡献?怎可享受如此之尊崇荣誉?有时想得太多了,真觉汗颜不安!

然而,受之固有愧,却之更不恭,已经骑上了虎背,自己要下也下不来了。

安放好家具,副馆长交给他一张照片,是他姐姐寄来的,并说有关机构已经和他姐姐联系,在她归国时请她在本省各大专院校作一次巡回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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