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香月影小径(一)(1 / 2)
展府与车府在房屋上,除了头进略有不同,一是门楼子,一是成路房子;二进和三进都是共山连脊,算是隔壁紧邻。
而在身份上,车家是道会门,是土绅士;展家是地主,是世族。
展府展老先生生于前清同治年间,中过举。他家二进正厅曾经悬过一块泥金大字匾额,上书“拔贡正道”四个大字。“拔贡”虽然也是科举制度中贡入国子监的生员,但它在“五贡”(恩贡、拔贡、副贡、岁贡、优贡)之中,是各省学政从众多生员里考核选优保送入京的正途功名,大大高于花钱买的“例贡”。所以便怀有一种超出于一般文士学者的优越感,那不入名教的车家自然更是不在话下。泥金匾额上那正道二字固不是针对车家,确是隐含轻蔑那类人家之意。
展先生与车世杰公很少见面碰头,偶然相遇,车公总是自称愚晚,热礼甚恭,而展老先生则踞然,不多理睬。
说来在我们这条小巷里,实在唯有展老先生独得几个“最”字:年岁最大,读书藏书最多,学问最深,为人最正派。
展老先生字谨行,号谨毅斋,在他收藏的图书典籍中,诸子百家不说,还有武英殿古本二十四史,商务印书馆新版四库全书,以及影印的《永乐大典》、《玉海》等等。虽几经动乱大半散失,但缥帙湘囊,玉函牙轴,仍然堆着满满一厢屋。
他熟知本城历史,听他介绍,故城始建于西汉,城址数度变迁,南宋乾道五年(公元一一六九年),才扩展成今日十里方圆之规模。到了明朝洪武元年(公元一三六八年)太祖朱元璋诏令后封虢国公的中书省俞通海,再筑起砖砌城墙,即后来这座一直受到维护的雉堞环空的古城。
但展老先生对于这古城、这祖籍,却没有多少感情,基于它是故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牵挂,不然他早就迁居别地了。他说这里有山(大烛山)不高,有水(沛河)不流。论古不古,没有真正有价值的古迹,偶有一两处,也大半出于攀扯附会;论新不新,没有真正接受近世文明的构建,间或出现一点,也常常走色、走味,变形、变质,或者干脆硬是人家的沉淀物。而放眼市衢街巷,则——
既有供奉孔夫子的宏伟文庙,又有多如过江之鲫的目不识丁者。
既有豪华的第宅,排云阁, 抚月楼,绮柱珠帘,藏春消夏;又有比比皆是的梁耸骨枯、檐伸羽碎、风雨飘摇的破草屋。
既有模跨街心,并排矗立,上刻“敕封”字样的“三孝牌坊”、“双贞牌坊”,又有无尽多的虐待父母、情杀、私奔、姘居、野合事件。
既有令人悚怵的城隍庙,十殿阎罗和十八层地狱的偶塑,又有令人发指的亏心事、缺德事、作孽事。
既有不少慈善家,慈善团体、育婴堂、孤儿院、红十字会,又有更多吞没捐款的假冒为善者,别有用心的伪君子和无人过问的弃婴、溺婴。
既有名词优美的“沛阳十景”又有真正难堪的臭泥塘、污水池、瓦砾场、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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