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虚 惊一场(五)(1 / 2)
他静等着公安人员破门而入,把他和没被念到姓名的人一起,戴上铐子,押进囚车。
他身子一动不敢动,思绪却跑得很远很远。他想到了妻子:一个贤淑、温顺的女人,跟了我这么个不成器的丈夫,吃了几十年的苦;幸好给她留个儿子,让她晚年有个依靠。——那儿子嘛,一定会有出息,生逢盛世不说,单是那脸面就比我上相。只是我这个做爸爸的,对不起孩子,如今这么一来,势必连累孩子也不光彩。可做儿子的应该原谅爸爸,谁叫你投胎投错了门子哩! ——至于老岳母,一位阿弥陀佛的老太太,疼我这女婿胜过疼亲生闺女。我叩天求地,祝她老人家健康长寿,带领女儿、外孙慢慢过吧,我这个半边子女婿未尽孝道,今日一别便不知后事如何了! ……
不料,事态迥出意表,公安人员果然来了,果然亮了枪,拿来铐子,带有囚车;可是铐的逮的不是他们这些没被念到姓名、坐在观众席上的同学,而是念到姓名、站到前面去的那些人。
一场虚惊!
他和没被念到姓名的同学全部结业了。他回到了原单位。
原单位的领导同事们,对他一切悉如既往,仍要他在宣传科任副科长。好像这一年间,他没有经过学习,不曾发生过“交心”、“庆祝元旦”、“最后通牒”、“睡到关上”以及沛市大礼堂、茂市电影院之类情事。
尽管那场虚惊使他猛地掉了几斤肉,尽管那调他去省店业务处的消息烟消云散,这也已经值得万分高兴了。他买了香烟、水果,请了同事们;备了酒菜,和岳母、妻子举行了家宴,也欣然地给在北京的儿子和姨妹去了信。
不夸张地说,他的欢愉之情,不啻获得了一次新生命!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那颗在电影院时坠下去又弹起来、随又晃荡飘忽的心,却再也回复不到它的老位置上,一会儿发沉,一会儿发浮,一会儿卟哒卟哒乱蹦,一会儿连同自己整个躯体,变得象一朵蒲公英,微风轻吹,便分成一瓣一瓣,东南西北,飞了,散了……
以这样的心神,在工作上自然鼓不起劲头。过去洋溢着的那股子激情,失之殆尽。每星期六天,每天八小时,他随着大家上班下班,有事做,没事做,全都那么默然、恹然。那张脸也显得更脏更黑。
领导找他谈了话。很细心,很耐心,问他思想上可有什么不愉快?工作上可有什么不顺遂? 生活上可有什么困难?请他说出来,一定帮他解决。
他感谢领导上的好心善意,可自己找不出、说不上有什么不愉快,不顺遂,更没有什么困难。至于去干校学习,比起那两次押上囚车的人,党和政府对自己实在是十分宽厚,自己实在不该有其它想法。于是他便对领导推说是由于戒鸦片,回了瘾,身体和精神上都将有一个时期不适应,过过便会好的。
如是两年多,在一九五五年对胡F反G命集团进行P判,随之开展了“S反”运D之时,他向书店递上辞呈,要求退职回家。
事情惊动了出版局,局领导很重视。一位局长对他作了恳切的劝告,说他业务上有水平,过去工作有成绩,身体欠佳不要紧,可不能萌生退坡思想。至于“肃F”Y动,那是肃清社会上的反G命分子,他经过多次学习,政治、历史均无问题,对此不必有任何顾虑。并当即给了他两个月病假,建议他去医院细致检查一下。同时还写了一封私人介绍信给他,这位局长有位老战友在省立医院任副院长,要他拿信去找这位副院长,将会给他安排好医生。
他收下了信,收下了局长那真挚的革命同志的情谊,可他没去医院,也没去找那位副院长。
两个月病假很快过去,在只剩下三天的那个晚上,方妈和母亲吃的是稀饭,而让他吃了三丝面,还放了点虾米。他吃得津津有味,连声叹息说:“几时不用去上班也能有这种东西吃,就好了!”
方妈也早已觉察他近来有些异样,说病没有病,说没病又怏怏不乐、郁郁寡欢、不思饮食。今天竟然开了口,连忙欣喜地答道:“天天吃也行。不过老吃面条不腻么?换个什么更合胃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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