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负亡魂(二)(1 / 2)
他这意念是真切的。
事实上,他的老婆和孩子真的没有死。
——在我们小巷,有一户张大圪蹴(gē jiu,方言:蹲)家。他是本省北方人,从小父母双亡,八岁时便到沛市小巷这外婆家里来。外婆帮他找了师傅,学会打铁。外婆外公死后,没有儿孙继嗣,便把这里的房子丢给了他,他便成了沛城的人了。
铁匠,是个打热铁,吃冷饭的手艺,汗淌的多,钱赚的少,风口立炉,露天作业,吃饭时连个托腔的板凳也没有。师傅远处找树根、找石头,他就在附近弯腰一圪蹴。惯了后,有凳子时他也坐不住,而“大圪蹴”这个外号也就代替上他的原名了。
铁热、饭冷;炉里的火炽旺炽旺,家里的床铺冰凉,张大圪蹴误过了青春,眼看三十大几了, 还没有成家。
遇到人们提起这事,他屁股一沉,双膝一拱,圪蹴下去,只闷闷地抽旱烟。
在他四十岁那年,河南闹饥荒。“水、旱、蝗、汤(军阀汤恩伯)”,四灾并起,千万人家再也守不住故土,纷纷远走他乡,逃命求生。
有一妇女,二十七八,苗苗条条,也是跑灾出来的。穿一身黑布褂裤,“人要俏,一身皂”,果然衬出了她的俊俏劲儿。头上扎一条丝质黑头巾,人们叫它“包头”;隔着包头在脑后髻儿上插了好几根银针和篾片子。
“挑牙虫,擀眼虫啰——”她沿街沿巷叫喊,喊声尖细而悠长,还按着固定的曲调,颇有些音乐味儿。
这是她的职业,或说是她的谋生手段。一些人牙不好,眼不好,痒呀,疼呀,她会指出那是牙虫、眼虫在作怪,她可以医治。
医治的方法不难也不易。两条板凳,她和病人对坐,身旁桌上备一碗清水。稍作观察之后,便从髻儿上取下一部份银针、篾片——治眼病者,她拿那篾片在眼睑上下揉搓擀刮,刮得病者眼水直淌,她再拿那银针从病人眼里取出那些被擀出来的“虫”。虫细小细小,像一段一段白衣线,放在那碗清水里,还不住地在蠕动。
治牙病、挑牙虫与此类似,先用筷子把病人嘴撬开,经过篾片在牙龈、牙缝间搜索追击,挑到银针上的“虫”放水里,比眼虫略大,呈黄色。
有人不相信,说这些全是假的,那白色的眼虫是人们的眼眵,或是用麦面做的;那黄色的牙虫是人们的牙黄、或是用椒面做的。怎么把它们弄到病人眼里、嘴里又挑了出来,那是使的玩把戏的障眼法。
也有人很相信,眼有病、牙有病,硬是不去找医生,单等这“挑牙虫擀眼虫的”来。并以自身作义务宣传,说经过一挑、一擀,他们的牙病、眼病便很快好了。
张大圪蹴属于后者,他儿时在家乡,常见他爷爷、奶奶、爹、娘等人这么被医治过。这天他请这位妇女替他挑了牙又擀了眼,并在那揉搓,追索牙虫、眼虫之间,二人抵脸坐着,没找红娘月老,也没惊动街坊邻居,当面锣对面鼓,即时谈妥:那妇女留下来,在他家,和他做了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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