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负亡魂（七）（1 / 2）

张家大门外面刚挂上白布，朱志祥就匆匆奔来。他扑向尸体，哭得十分伤心。他依兄弟之礼，戴上素巾。在料理丧事上，他尽心尽意，出了大力，帮了大忙；从他们木行里，买了一口上好的十二圆棺材，体体面面给张大圪蹴成殓、入棺、下葬。

殡葬期间，他见到唐妹子，除了起先作些安慰，说张大哥死得苦，要她带孩子好好过等等，便很少再与唐妹子交谈说话了。

丧事过后的一些日子，他依旧常来这里，看看问问，却一直没有再进张家大门。总是只要一只小凳子(即是张大圪蹴那次递给他的那一只)，隔着门槛坐在门外。

唐妹子谢他：“累你操了不少心……”

他说：“应该的、应该的。你、小明，都是张大哥救的呀。”

唐妹子问他“你花了不少钱吧?”

他说：“说不上，说不上。”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银元和一些纸币：

“瞧，还剩一点。张大哥叫我攒一千块。”他苦笑笑：“我明知攒不到。靠工钱我是八辈子攒不上那个数的啊！可我还是攒了，攒了，攒了。唉！万没想到这攒上的一些竟给张大哥办了丧事了！”

唐妹子几次叫他进屋坐，他都摇了摇手“能和你说说话儿，坐哪里都一样。”

唐妹子有时见他衣服脏了、破了，还有少钮缺扣的，要他丢下让她代他洗洗补补。他一再辞谢：“这些事我都会，只近些日子没顾上。”

唐妹子曾经留他在这里吃饭，他也不肯：“我们行里伙食好，天天都四菜一汤。”

唐妹子有什么心意，他不是没有觉察。但唐妹子越是体贴，越是亲近， 他却越是疏疏淡淡。——倘是按他自己心情、愿望，在那清明上坟之后，他就要把唐妹子接回来！是动文或是动武，是讲情说理或是用夺用抢，他都挺上了，豁开了。拚个死活，他也要和唐妹子破镜重圆，也要叫小明回到爸爸身边。可转而揣度揣度：唐妹子和小明是张大圪蹴从死里救活的，唐妹子伤了，张给她治；唐妹子要找我、等我，张让她找了、等了；直到认定我不在人世了，他俩才作的伴。这怨不上唐妹子，也怨不上张。且不论怨谁不怨谁，他们做了近十年夫妻，儿大女大，我突然从北门那乱坟岗里跳出来，便要硬将人家拆散，这合情吗?合理吗?合乎天地良心吗? ——现在，张大圪蹴死了，但他从前说了，我也听了，有过口约，我攒上一千块他就让我领唐妹子和小明走。一千块，猛听是多了点，若论救命恩，扶养情，再多一千也该的。凭我唐妹子，凭我小明，值万两黄金啊！眼下张大哥作古了，唐妹子也流露了衷怀，我可以爱咋办就咋办了。但为人在世，欺负不得人，也欺负不得鬼！我没攒到那笔钱，任唐妹子怎么愿意，我也怎么愿意，却绝对不能干那对不起人、也对不起鬼的事！索性在从前，趁张还活着，明打更鼓，抢夺了来，还落得个光明磊落。如今欺负人家死了，躺在棺材里爬不起来了，就背约，就强占人家妻小?往后我朱志祥就算是重又有了老婆孩子，却把人的面皮、人的心肝全丢啦……唉，大家就这么相处吧！唐妹子对我有情，小明还是我姓朱的后代，我能够常常和小明见面，常常和唐妹子讲讲说说，这么不是已很喜心了吗！千事万事，任何一件事都得叫自己心安，心安即是福哇！……

于是，他在他的这种志气里、“福”里，唐妹子在她的那种衷怀里、心意里，过着他们各自的、也是共同的，平静的、也是荡动的生活。

解放后，朱志祥务工的那木行关门了，他转到木材公司；不久根据他的专业，调城市建筑工程队做扎架工。区人民政府办工厂，唐妹子进了一家纸箱社，不久当上一个车间小组的小组长。

朱志祥活儿很紧，到处都在建设，但他仍然抽空不断到小巷这里来，并引荐小明考上建筑学校。两年毕业后和他一起，也在城建部门工作。两个小的，小圪蹴改名小仁，幺妹改名小义，他也助全他们上了学、读了书。头一年开学时，他给他们买了书包和一应文具用品还每人做了一套学生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