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1章 脊梁…背影…(上)(1 / 2)

加入书签

许多地方的许多事物,总都有它这一地方的特点和传统。沛市没有妓女。像古代的秦楼楚馆、曲院勾栏,后世的上海咸肉庄、老北京的八大胡同、本省中的华昌街、本省南部江边的红墙院??把一些被称为粉头、窑姐、婊子、野鸡??的人,集中在一起,得到官家许可,领有专门执照,向有关部门缴纳捐税(“花捐”),作为一种特殊的商行,公开卖淫——这些在沛市是找不到的。

但沛市却也不是没有寻花问柳之处、输身卖笑之人。这些人干这种事,像贼一样,是偷偷进行的。她们没执照、不完税,也无院栏楼馆,因之名字也就叫“暗娼”。她们不倚门,不蹈街,靠人牵头拉线。接了客,便同去那种特有的地下设施,名叫“炮台”——其名之由来,大概因为在贩夫走卒、水手客户那里,把干这种事儿叫做“打炮”。他们常说:“二百钱往手里一塞,裤子往二梁上一甩,就打一炮。”

日本鬼子侵华,在这方面给沛市带来了新花样,出现了半推半就的艺伎、女招待,半藏半露的歌女舞娘;但仍然没有改变这一特点、打破这一传统。

暗娼又名“开半扇门的”,指出它是介于门儿大敞与门儿紧闭之间。“炮台”又名“台基”,指出它并非固定实体,仅只提供基地而已。除了这些含意,喊起来也比“暗娼”、“炮台”较为“雅”些。

细加区别,这开半扇门者又分两类: 一是在自己家,来了客人,用自己卧房接待。这类人大抵是家中人口少,嘴眼少。但也有例外,有母亲在家,让女儿这么干的;有丈夫在家,让妻子这么干的,其中自然都有在此没时间说清的,那被迫于生活的痛苦与酸辛。又一类是去开旅馆或上台基。开旅馆易露眼,不够“暗”,碰上军警查夜,那竹杠就得由他们敲了。上台基,又隐蔽,又方便,又省钱,又不致招麻烦。

(上台基的优点尽管多,但好像有个不成文的,却共同严格遵守的约定,一些属于纯感情的需要,不关买卖金钱的野合幽会男女,则宁可在林间野外,麦垄草丛,也不上这种地方来。)

我们小巷,便有一个这样的地方。

这家姓陆。陆二哥在世时,在东门外粮库里扛包。粮库贴近沛河河沿大埂,粮食从船上进仓,或打仓里上船,都由他们扛。每包二百斤,每扛一包得到一根上有编号大印、下漆红标的竹签,到晚便凭这个竹签结账。多扛多结钱,陆二哥经常是每趟两包,攒上了劲,或是打赌作戏,一趟扛过三包、四包。

后来伤力了,吐血不止, 才二十六岁时就死了。

丢下妻子陆二嫂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陆立柱,一个三岁的童养媳小梅子。

陆二嫂娘家原做南货生意,她曾裹过小脚。在她十三岁时,祖父、父亲从闽南采购归来,船过巢湖,飙风骤起,舟没人亡,倾家荡产。寡母领着她这个独生女过了几年苦日子,被一个不务正业的叔父逼迫,母亲再醮,她也和陆二哥结了婚。

陆二哥劳瘁致死,家无恒产,只这剩下小巷陆家这几间房子。她要抚养一子一媳,却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没有任何谋生技能。放大的小脚,连远一点的路都不能走。怎么办呢?不能不活下去呀!幼小时随祖父、父亲在外,有所见闻,于是便轻轻地把自己的门儿小小开了一道缝。

只是一道缝儿,还不算是半开。因为她自己并不普遍接客,只从家里腾出两间屋,摆上两张简单的床,给别的男女提供方便,收取一点洒扫洗涤报酬。——至于说她自己不普遍接客,那是她采取另一种相对稳定的形式,与一个姓熊的绸缎庄小老板在一起。这也还是暗娼,不过有个专用名词儿:“包。”

陆立柱十八岁时,抗战爆发,南京一位饶有资财、憾无子嗣的亲戚跑反路过沛市,见他天资颖悟,家境艰难,愿意收他为义子,把他带往四川。

陆二嫂舍不得,但想到把儿子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不会有出息,应该让他出去跑跑闯闯。别的不说,只要能从这位亲戚手里多少继承点家财,往后也就不致再遭贫困。

陆二嫂答应了,但为了给儿子腿上拴一根绳,让他远走高飞之后,不致完全忘掉为了抚养他而作出巨大牺牲的母亲,不致甩下自小和他厮守在一起、早已定了名份的梅子媳妇,走前三天,便草草给他和梅子“圆了房”。

十个月后,梅子生了孩子,取名应祖。

光阴荏苒,沦陷八年,光复后又过了三年,陆立柱始终无音无信。陆二嫂这时四十多岁,人们皆喊她陆二妈了,她一直带着媳妇梅子、孙子应祖诸多如常地过着旧日那种生活。

其间有个小波动。

陆二妈人近中年了,虽铅华未谢,倍作修饰,但神女生涯,难存风韵。姓熊的绸缎庄小老板,乃风月场中的浪子,对其渐生嫌弃之心。陆二妈有所觉察,更是殷勤体贴,曲意逢迎,却也挽回不了姓熊的要换辔移缰。

“你们这些人,就是没良心!”陆二妈仗着是老搭档,对姓熊的拿出了“女人驾驭男人”的三件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一边擦泪一边哀诉:“我这整整一生,整整一个人,整整一颗心,都交给你了,想不到??”

姓熊的左眉一挑,右眼一挤:“你不能老叫我啃老瓠子呀……”

“嫩?谁年轻时没嫩过?又不知给哪个盘丝洞里的蜘蛛精迷住了。你头天变心,我第二天就吵到你家,打到你店,说你霸占了我几十年,现在屁股一拍就想跳槽……”

姓熊的嬉皮笑脸:“谁愿意呀!瞧你,精瘦焦干……”

“杀千刀的!亏你说得出口。焦干,焦干,汁儿不全给了你啦!不跟你耍嘴皮子了,吵不赢,打不赢,我后屋有绳,城外有河,隔壁有井!”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