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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脊梁…背影…(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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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妹要走,她没有挽留。当大妹带着五个孩子辞行,齐齐地跪在她和小梅面前,大妹哀哀说道:“……我们此去,不管天南地北,何年何月,孩子们到哪里都姓陆,我到死也是陆家人!”陆二妈一边哭着搀扶他们起来,一边打开自己的一只箱子,把许多年的积蓄,一些金银首饰,几十块银元,平均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小梅,一份给了大妹:

“儿啦,妈对不起你们,你们各人带孩子好好过吧! ??”

民间对她这时说的这类语言,称之为“断头语”——一个人即将离开人世的预兆。

她忏悔了。对丈夫、儿子告了罪。对媳妇、孙辈说了对不起。她无望了。早在和那姓熊的断绝往来的前后,她便发觉“自己身上陷了臭泥”,已经染有一种不洁的,又是致命的妇女病。

过去小梅拒绝了她的劝求,使她心愧;后来儿子对她的怨怪,以及那么蒙头盖脸的呜呜号哭,使她心惨;眼下大妹带孙男孙女不能再在这里住,使她心酸;那些围绕在她膝前的孙辈,对她“奶奶、奶奶”喊得越亲切,她的心越是刺痛……

儿子死后不到两个月,大妹走后不到一个月,她也结束了她那灰暗的、酸楚的,不为人齿的、自己觉得无法从任何人那里求得谅解和宽恕的一生。

最后,家里只剩下小梅带着孩子应祖了。

母子二人的生活来源,仍是替人洗衣。

小梅旧衣破裳,蓬头垢面,二十几岁的人作个四十、五十的样,从不和人交谈说话,好像是个哑巴。——生活让她时时处处都对外界警惕。

她替人洗衣,有街头旅馆、商店的,有前后巷里富庶人家的;收费或是论件,或是论月。生人见她洗得干净,折得整齐,取送及时;熟人知她家庭状况,出于同情,大家有时在付费时多给她一点。她看到这多给的钱,好像看到了蛇,总是一一如数退回。——生活使她害怕任何来路不正的收入。

取衣送衣,途经街巷,她总是俯首低面走僻静处。倘若碰上个男人,有意无意跟她打个照面,她会吓得手足无措。——生活使她不敢接触世间那许多异性。……

沛市解放了,苦难人民盼来了新岁月。区人民政府几次介绍她进工厂,她想到工厂里人太多太复杂,几次都拒绝了。——已经置身于新天地,那旧生活的阴影仍然笼罩着她。

后来由于社会变化,请她洗衣的人一天一天少了,她才接受居民委员会的帮助,替一家纸箱厂搞外加工,从厂里领来原材料,在家糊制纸盒、纸箱。

收入虽然微少,但苦日子过惯了,简朴的衣食之外,她以全力支持应祖读书。儿子上学,她跟着送到门后;儿子放学,她迎着接到门前。哪一天儿子回来得略迟,她会胆战心惊,坐卧不宁。——残酷的命运,童养媳,无父无母无娘家;丈夫先是远离、另娶,后又早亡;婆母久久走着那样的一条路??这一切都使她感到不堪回首。在生活里,老天对她唯一的善遇,就是给了她这个宝贝儿子,这条命根,这线希望!

应祖很争气,学习成绩很好,解放后读中学,每年都评到助学金。主课之外,他喜爱美术,高中毕业,考取了浙江美术学院,受到国家培养。

但是,儿子渐渐大了,花费渐渐多了,单靠糊纸盒的收入,难以维持了,为此小梅悄悄地去卖血。

每次去医院血库时,她都偷偷先哭一阵。

她这哭,是哭她自己。——人血不是河里的水,水可以随便拿勺舀,用桶提;人血是打身上来的,心里来的,全是受之父母;我这么拿它去卖,实在是万万不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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