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讲究的大格式(四)(1 / 2)
这许多年去交通岗亭值勤时,不论在这个街 或那个道口、又或者这个牌楼或那个牌楼,一些反应灵敏的年轻人都了解他,老远只要看见是他,“喔, 是大格式, 走! ”于是,骑自行车者可以急闯红灯,穿马路者可以省掉绕那人行横道,双人骑车者也猛踩,飞轮从他背后,甚至面前一掠而过。只要你自己不出事,不肇祸,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有时也喳呼两句:“喂喂,闯红灯,不要命啦!”“回来,回来,行人不准穿马路!”“下来下来,不许双人骑车!”他喳呼,人不听,也就算了。
曾经搞过罚款制度,他那别在腰上的罚款收据本子,很少动用;联系抽成给奖,他也很不热情。——现在对于牛棚里的这些牛鬼蛇神,他也就把他们当作是那闯红灯、穿车道、双骑车的人,只要他们自己不出事,不肇祸,就让他们过去。
后来有人询问他,这是什么思想?什么情绪?他的回答是:我根本没有啥思想、啥情绪。他们不是我堂叔、母舅,不是我老表、联襟,过去他们对我没好处,我再困难他们没谁借给我一分钱。他们姓甚名甚我不知道。今后我也不想从他们那里捞到什么好处,他们乘他们轿车,我坐我的“十一号”(两条腿)。他们那茅台酒打翻了顺地淌,也进不了我的嘴。我欠账三千五千,不靠他们给我还一个子儿。我为什么要对他们有啥思想,有啥情绪?
这也真是实情。他之所以如此,的确仅仅因为他就是这个性情。什么“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的格言,他不懂得,他没读过《昔时贤文》,什么“结草衔环”的故事,他没听说过,压根儿他就没想到自己这是在施恩行惠。倘若一定要从他这不经意里找出一点思想情绪,那就是:从国家大处说,从自己家庭小处说,麻烦事儿都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在自己手里增加了。手能软些就软些, 眼能装着不见就装着不见,路能让人过去就让人过去。要砸烂谁的狗头,猫头,别的好汉们去砸吧,我不干。
这种思想情绪当然是“自由主义”、“好人主义”……
这鬼牛神蛇之中有个公安厅副厅长,目光敏锐,观察出了他的这些个主意,便请他送封信回家。第一次是冒着险儿试探的。
他接受了,接受的原因是他看那信封上的地址,是在向阳路口市体育场附近。一是路不远,他下班回家顺道儿;二是那地方人来人往、人烟稠密。若是路远难找,偏僻惹眼,他也就不肯跑这个交通了。
这信送到了,并很快带来了一封回信。于是北极探险船冲开了封锁的冰层,这位副厅长以后从周明伟这里不断得到能够使自己继续活下去、继续战斗下去所不可缺少的支持、慰勉、动力以及同等重要的一些维持身体健康的饮食、营养、药物……
一次这位副厅长对他说了声“谢谢”,他闻若未闻地走了,一路哼着他很喜欢的越剧。——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人有着什么职位。
一次这位副厅长探问他的姓名,他理也未理地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人姓甚名甚。
一次这位副厅长从侧面打听出他的姓名后,要和他握手致意,他手儿一摆走了——他手上经常戴着那洗得洁白的手套,平时极少和人握手。
伟大辉煌、史无前例的十年革命,以它那几名头面人物被押上人民审判台,被缚上历史耻辱柱而宣告终结。这位副厅长回到了他原来的工作岗位。
在积极追回那段失去的时间而辛勤投入“四化”工作之时,这位副厅长悄悄地对这个爱哼越剧的交通警察作了进一步的了解。得知他为人老成,工作称职,三十年来在交警这一平凡岗位上,不懈不怠,无怨无求,目前唯一使他不能安心工作的就是家属是农村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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