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迎风的蝴蝶(二)(1 / 2)
她刘家在枫林桥,祖上曾是书香人家,她自己也在枫林镇上读到初中毕业,现在依旧好学, 手边订有《人民日报》、《沛市晚报》和《中国青年》、《中国妇女》杂志,饭后睡前总是一卷在手,陈大龙玩的那蛐蛐儿之类,她毫无兴趣。
因此,不单在年龄上,在生活情趣、爱好,性格、气质,以及外在的仪态、举止等方面,她和陈大龙虽是夫妻,都明显地存在着差距。
起初在壮工队做工时,刘玉萍认识了一个名叫姚大雨的施工员,高中毕业,风度翩翩,和她同岁。因为父亲有历史问题病死狱中,他也就一直浮荡在社会上没有正式职业。
姚大雨没有结婚,平时与女性极少接触, 不知怎么,和刘玉萍竟然一见钟情。而陈大龙那迷糊劲儿,更加速了他俩的感情进程。刘玉萍离开壮工队到食品公司后,二人弥远弥笃,往来愈为密切,直至发生了暧昧关系。
一九六零年后,一九六二年我省创出了一条新路,农村搞分田到户,城市搞自由市场。不久受到了批判,说这是“三自一包”,贩卖苏修黑货,把一位省负责人撤职。
十分奇怪的是: 在不少事情上,上层领导意见与下层群众愿望常是大相径庭。例如这位省负责人在前两年,高举大飞进红旗,大炼钢铁,大办食堂,大放卫星,大刮风。领导来视察,夸赞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还该好上加好。可老百姓呢?疑问满腹, 怨懑满腹。“大好”后面跟上的是个六零年,老百姓带着满腹疑问、满腹怨懑,“病”死了几百万,而这位负责人却除了受表扬,毫无责任。六零年之后,痛定思痛,痛认前非,搞责任田,搞集市贸易, 勉挽所失,振兴局面,停止了死人。老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衷心感戴,可这位负责人反倒因此受到指责,说是犯了方针路线上的错误。
责任田,集市贸易,当时十分吸引人。家在农村的干部、职工,有的离职, 有的退职, 回家去分田——这田分到手,不再象人民公社大呼噜:“干不干,一样算”!“种千收万,都送粮站”!而是谁种谁收,谁生产谁得。
家在城市的,也有一些丢掉工作岗位,去跑单帮,去摆地摊;在市场上三天五天赚的,就能抵得上在单位里干上一年半载。
陈大龙趁着这浑水漩涡,也干了起来。开始贩了几回茶叶、笋子,颇有油水,随又跑了几趟小百货,利头更大。一个多月没上班,单位找到他,进行批评,他不但不承认不是,还阴一句阳一句地犯顶,单位一气之下, 劝其退职。
大家都干,为什么我不能干?退职就退职,那么几个钱的工资,谁稀罕!退了职还能拿到一笔退职金,正好扩大资本,于是他便正式以一名小商小贩的新面目,出现于我市的新兴自由市场“小花园”。
一年之间,除了先前的茶叶、笋子、小百货,他又相继改换了五种行当,服装、鞋帽、瓷器、陶器、竹器,并且每一次改动,景况都是愧不如前。油水渐少,利头渐小,有一趟瓷器,路上破损多,还蚀了本。
此中当然不乏原因,诸如竞争对手多了、强了,市场行情不灵敏、不准确,资本小、难周转,还有缺乏经验等等。但最主要的还在于他自己有心无意,起初一时兴起,来了干了,兴趣过了, 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随便哪一行当, 赚多赚少, 乃止亏损蚀本,他全是一个感情,一个态度,不热不冷。
这倒也好,胜负无萦于怀,到了后来,他每天昂着他那尖瘦的黑脸,伸着他那细长的颈脖,套着他那又宽又大的罩衫,垂着他那陡削的肩膀,带着他那永远停留在嘴角的微笑,响着他那永远“踢踏”不息的鞋声,拖着他那装着竹筐箩、竹簸子、竹篮子、竹筛子、竹筷笼的板车,出家门,出巷子;进巷子,进家门……岁月也以同样的速度,从他身边流过、流过。
听他那鞋,老是“踢踏”作响,好似没有后跟, 其实那是好好的力士鞋或球鞋(他最喜欢穿这两种鞋),四十码,正合脚。只是任何鞋穿上他的脚,哪怕新的,刚系好带子,一走路便踢踢踏踏和地皮打起官司。是他的脚板特重?还是地心吸力对他的脚来得特强?别人听烦了,跟他提,他说改,可提一百次,改一百次,末了还是依然如故。倘再提,他洋洋自得地说:“这叫伴奏,你们走走看,还响不了哩。”
基于他始终葆有扬扬自得这一神情,恰巧又姓陈,因而在我们小巷,扬自得这个外号便渐渐取代了他的本名陈大龙了。
如果说这也属于修养(修心养性),他的修养可真谓高超、深邃、出神入化,达到上乘。不仅养鸽子、鸽子飞,喂鱼、鱼死,玩蛐蛐成了玩油葫芦,做生意亏损、蚀本,每况愈下,走路踢踏得招人厌烦等等,他全坦然视之, 泰然处之,连他知道了小刘(他一直这么叫刘玉萍)和姚大雨的暧昧关系,他也无动于衷,若无其事,照旧那么昂着头脸、伸长颈脖、踢踏着脚拖着板车,扬扬自得地带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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