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銮殿(一)(1 / 2)
小巷里还有一座特别土地庙。
这座土地庙里住了人,住在这里的是老王。
不但对于有没有门牌号码,甚至对于有关部门有没有给他立户入额,老王也从不过问,毫不介意。他与府县衙门、绅商各界、全国同胞(外国更不用说)向不往来,也从无通讯联系。不怕别人给他来信、来电、来请柬找不着门儿,更不愁自己中状元来人送喜帖交不到。只要把他当做一个城里人,允许他在这里栖身;后来有了统购统销,继续把他作为一名市区街巷居民,发给他票证,供应他粮油,他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要门牌干什么?它代不了米面油盐。
老王就叫老王。我们巷内没谁知道他的名字。从他三十来岁出现在这小巷,直到现在七十多岁,男女老少一律这么喊他。连他自己,也完全忘记自己过去是不是曾经有过名字了。至于户籍本上是怎么写的,那是公安部门的事,包括老王本人,谁也想不去问一问。
老王何以住在土地庙里,倒不是许了什么愿心,以此自苦筋骨;也不是有意找得这片净土,仿效达摩祖师面壁参禅;更不是惊世骇俗,标榜一种奇特行为。而是在日寇侵华的第一年,他的家连同父母兄弟姐妹以及妻室儿女,便全部葬身于敌机的轰炸。他一个人侥幸活下来,躺在死尸堆里,头上是卷动的浓烟烈火,脚下是大片的废墟瓦砾。
上帝造人,给人以承担苦难、消化苦痛的能力。他恸哭了一阵,哀泣了一阵,站起来了, 从巨大的灾殃、巨大的不幸中走出来了。
上帝造人,给人以憩息休歇的能力。他悲痛哀伤到了疲惫不堪,四处寻找,最后钻进了一座土地庙,刚爬到石拜垫上便呼呼地睡着了。
醒来后,别无去处,也就决定在此定居了。
这座土地庙,在我们小巷东巷口往南拐进的一个凹处,位于周奶奶家后院外面。旧时沛城内土地庙并非只此一家,老王为什么偏偏找上了黑格尔所说的“这一个”,倒不是他与这一个土地庙里的土地爷爷、土地奶奶有什么缘;也不是晓得此地乃无蚊区,夏天可以省掉一笔买帐子钱。而是完完全全属于偶然——从树上打下来的一只枣子,有权利、有资格、有力量去挑选它所落下、滚入的地处么?
上帝造人,又给人以进纳饮食的能力。到了饿时渴时,便需要吃喝,从而也就需要想出能够取得这些东西的办法。于是老王踏上了他智所能达、力所能及的谋生之道。
他家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家?不知道。他住进这土地庙时,只带来一具血肉尚存的躯体,一只要吃要喝的肚子,其它任何技艺都没有。好在他才三十来岁,很年轻,有一双很有力气的手,有一个很能活动的脑子,因而不会受饿受渴,不会活不下去。
他很勤快,很活跃,先后干过不少行当;这些行当固然难说是职业、工作、事业,但也不能说是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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