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篓中无鱼(1 / 2)
少陇府城之外,一处不经允许则无以到达的地方。
丑时。
一切早已寂静了,只有那枚纯黑的小火依然亮着,把一切照出灰白的阴影。
司马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哪里,不知道是地上还是地下,也不知道有什么人在驻守。尽管有许多次和仙人台的接触,但其实保持呼吸就已耗尽了他的全部心力。
他身上既没有铁锁,也没有枷链,这是一间纯然空无的房间,除了席地而坐的他,就是这枚悬于屋顶的无根之火。
他其实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禁锢手段,但欢死楼似乎有它的记录。
——古火【解宥】,以一切真气为食,不必人体迸发出来,它会掠入身躯,将经脉中一切真气燃烧殆尽。
灵躯已破,玄气隔绝,在这枚火的照耀下,他已前所未有地虚弱了七天。
一个玄门修者自身的全部力量,就来自于灵躯、真气、玄气三个部分,如今它们全被没有缝隙地锁死,他当然已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看着这枚火焰。
如今这间秘室中能够搏动的,只有它和他的心脏。
看着它的律动和跳跃,感受着它对真气的融化.注视着它的一切。
七天又三个时辰的注视,他记得非常清楚。
如今第一次,他不想再注视它了。
七天是一个很微妙的时间点。
他知道欢死楼在少陇的规模,也熟悉仙人台的效率,这差不多是一個结案的时间。
他也清楚【影面】的状态,那枚火种传来的感觉在一点点蓬勃——他没有被抓捕,而且恢复得越来越好了。
七天是一个够他做好准备的时间。
更重要的是,当有重犯入牢之后,这个地方会每七天进行一次驻守更换。这是仙人台很隐秘的一条规程,但欢死楼在四个月前探知了它。
司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但七个日夜以来他合上双眼,事情就在他的头脑里演进。
他得死。
但不能死在这里。
他轻轻抬起头,再次注视那枚悬挂的火焰,缓缓阖上了双眼。
黑暗之中,从自我的最深幽处,缓缓亮起了两枚幽静的萤火,如同夜幕上的星星。
用“深”来描述或者不恰当,因为仙人台的检测早已挖透了他,也什么都没有发现。这两枚星火,是隐秘在另一个层面。
此时,其中一枚缓缓降落到了他的身体里。
磅礴的真气从丹田处生出,屋顶黑色的火焰一瞬间在他体内燃起,但下一刻被拒以无形的壁障。
另一种火焰围住了经脉树,真气汹涌地充沛了四肢,【解宥】第一次望着眼前的美飨,却不得其门而入。
丑时,静夜高月,囚魔地安静有序地交接着人手,如同一架精密的巨兽难得眯了下眼。
于是在它的最深处,一道苍老的残躯缓缓站了起来。
仙人台,望气楼。
丑时。
此楼百尺,高接天星明月,顶端只有两人静立。
“【司马】本人绝对不会察觉。我们用了十三种检测方法,涉及真气、玄气、阵式、秘术等等力量——但没有一种能检测到他体内的那两枚星火。”儒冠男人低眸,他面前是一幅刻于石镜的巨大山水图,“所以在他的认知里,他是没有被发现的。”
章萧烛同样立于这幅刻图前:“那你们是如何得知?”
“【照影剑】。”儒冠男人道,“隋大人将他定在地上的那一剑,我们把它拔了出来。"见身照影"是和《灵子观世》相似的力量,以剑身为镜,可以洞察一些抽象但本质的东西,我们细查了这柄剑从【司马】身体里烙印下的一切投影,昨日才把它还给隋大人。”
“谈谈那两枚"星火"。”
儒冠男人直接道:“我们猜测那是仙权的投影。”
章萧烛凝眸偏头。
“那种力量层次很高,隐秘又遥远,我们从投影的分析中确定不了它的归属。但也正因这样,我认为那是仙权。”儒冠男人道,“你知道,世界上令我们感到陌生的东西本就不多。”
“是。有更详细的结论吗?”
“时间太短,只有些推测。”儒冠男人道,“第一粒星火,我猜与那本《种火册》有关。因为那火种不像基于真玄的控制手段,它太成熟和灵敏了,甚至.具有一些灵性。这是欢死楼建立的核心之一,我想它的源头就是一枚与火有关的仙权。”
“嗯,继续。”
司马走出门来,视野中并没有守卫。
这倒并非轮换造成的空隙,而是在高层次的囚禁中,人往往才是漏洞的起因,编织无漏的规则旁如果放上两个人,不是加了一道保险,而是放了一把钥匙。
司马没有挪步,他向后倚在门上,轻轻喘了口气。面前的通道有十二种明暗不一的封锁,但他现在已经生出了真气,也握住了玄气。
他精密无声地离开了这片囚笼,攀到了地上,入目是连绵的院落,月下,一个提剑的雁检正向北而行。
司马微松口气。
他没有杀他,他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配有命锁,但他至少得以穿上了他的衣服。
飞檐逾墙是不能冒的风险,司马提剑放松步子,径直往偏门而去。
灵阵覆盖,他并不敢延伸真玄,也就没有感知,于是刚一迈出这个院落,就迎面撞上三个结伴的人影。
三人同时微讶地看向这位同僚,司马抬起头来,对他们点头微笑。
三人同时颔首示意,双方步履匆匆地交错而过了。
“第二粒星火,我猜与"无面"相关。”
章萧烛微蹙下眉:“这能力虽然诡异,但变动筋骨的真玄秘术也不是没有。”
“是。”儒冠轻轻敲着石镜图,它仿佛只是一幅普通的刻画,“所以我是猜测。不过我解验了那张博望运来的脸.发现一些更诡异的特性,远比一张平滑的肉脸更惊人。”
“什么?”
儒冠沉吟了一下:“那全是他自己的血肉。”
章萧烛蹙眉。
“就是.你知道真气改换筋骨,是变动它们的位置,挤压、拼凑、拉长韧带.江湖上之《缩骨术》是也;而灵玄变动身形面容,则是真的改换血肉筋骨的形状,随意抟合揉捏,再顺着灵气轨迹返回原貌”
“那张脸不是这样?”
“不是。”儒冠道,“那些血肉的本质被改变了,它不是被卸去嘴唇鼻子等等再修正平滑,而是被同一种力量直接塑造成了这样——铺满这张脸的肉,甚至可能就是他曾经的颧骨。”
“.”
“你知道,人身上不同部分的血肉承担不同的功用,并且它们组成一体才起作用,也就是"人"的身体。一旦某部分被剥离,它就会死去,人类的意志也就再抵达不了它。而这种手段,我怀疑.”
章萧烛忽然回忆:“我听说三十年前”
“什么?”
“.没什么,现在不重要。”章萧烛把目光投向远方,“我们就当他身负两枚仙权投影,你们怎么预测他的行动。”
“【司马】一定会再做一次尝试。”儒冠道,“因为他必须毁去这两枚投影,绝不允许落入我们手中。如今他没有动手,正因为他认为我们尚未发现——当然,我们也确实还没拿到它们。”
“所以,如果我们不给他机会,他最后就会在狱中自毁;而我们给他机会,他就会拿来奋力一搏。”儒冠继续道,“杆是一定能抛出去的。”
“但瞿烛来不来是另一回事?”
“瞿烛来不来是另一回事。”儒冠轻叹一声,“整个湖里只有这么一条鱼,你一抛杆,再傻也知道是要钓它。”
“本来就是为了弥合最后一个缝隙。”
“是啊。系羽书也发了,结案流程也在走了,各处人手都在撤回了为了这不足百一的几率,我们已经给尽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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