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三节(正文)(1 / 2)
“陛下……”碧云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夜悠雪没有再问下去,她自龙椅上站起来,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像浮萍无力摇晃。
“陛下!”碧云冲上去,一把扶住夜悠雪。
夜悠雪闭上眼睛,混沌的意识铺天盖地卷成旋涡,似要将她拉入绝望深渊,费力睁开眼,唇角勾起淡笑:“不会有事的,墨染一定不会有事的……”
碧云迟疑,低声道:“相爷他一定能平安回来。”
夜悠雪抬起头,定定注视着碧云,眼里所有情感在一瞬间冻结,又在一瞬间崩溃,笑已是笑不出来,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他会平安,会平安,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碧云,他亲口答应过的……会平安回来……他明明答应过的……他不会骗我,他从来都不会骗我。
碧云用披风将夜悠雪包起来,温和而坚定的说:“是,相爷不会欺骗陛下。”
颤抖的手指死死抓着碧云,像落水者要握住最后一缕生机,点漆般的黑眸充满绝望,“我要去等战报,墨染今天一定会有消息!”
“好,奴婢陪陛下去等。”碧云揽着夜悠雪走出朝凰殿,一步一步向宫门口而去。
仅仅走了几步,夜悠雪脸上一凉,抬起头时,天际慢慢降下白雪。
雪落得十分急,从零散到漫天,也不过眨眼间。
夜悠雪走到宫门口时,三千宫阙雕栏已是白茫茫的一层。
裹紧披风,夜悠雪站在丹璧上,一会的功夫,发上、身上就全是雪。
碧云怕她身子受不住,取了一柄扇撑开站在她身边,轻声说:“陛下,雪凉天寒,千万要保重身体。”
夜悠雪惨笑一声,望着远方,喃喃自语:“南国初雪,我的墨染又在何方?”
碧云一咬下唇,缩紧又酸又涩的心扉。
白茫茫的天与地,夜悠雪孤立站着,直到门外一队人马出现,她忽然尖叫:“墨染!”
碧云立刻看去,远远的就只能看见有大队人马向宫门走来,夜悠雪已经跌跌撞撞跑出宫门。
“墨染!墨染!”夜悠雪嘶声叫着,繁复宫裙限制了行动,她脚下一重,整个人跌进雪地里。
身上的雪渗进衣领里,冰凉冰凉的,一下子让她整个人僵硬在地。
碧云跑过来,搀扶着夜悠雪从雪地里站起来,“陛下,那不是相爷,那是今日传来的战报……”
“不!是墨染!是墨染!”夜悠雪狼狈趴在地上,看着大雪中行来的人,呆滞颤音。
待那队人走近了,碧云看见他们身后抬着的东西时浑身一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会……陛下,那不一定是――”一转头,却看见夜悠雪满脸热泪,她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千斤重物倏然跌落,静静地退了一步。
夜悠雪呆呆趴在雪地许久,慢慢爬起来,缓缓向那队人走去。
墨染,我来接你了。
大队人马头戴白绸,身穿铠甲,见夜悠雪独自一人走来,尽数跪在原地不敢再动。
夜悠雪笨拙地,一步步走来。
漫天飞雪。
纤细的身子顶着风雪,贝齿咬住菱唇,艰难跋涉。
宫外十里御道,深深浅浅的脚印被遗忘在身后,她眼中只有一个目标。
朱红棺木,雪落千里。
夜悠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眼底的泪凝固成冰,站在棺木前,一言不发。
然后,她听见有人对她说,“相爷奉旨进攻充城,本是占了上风,可相爷只守不攻,且原本盟国轩辕一族叛变,与大沉前后夹击,相爷孤军守城数十天,最终城破人亡……”
然后,她只听见了四个字。
城破人亡。
夜悠雪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一点血色都无,惨白如怒降的雪花。
身体极冷,心在不停扭痛。
手指碰触着厚重棺木,里面长眠不醒的人是她生平挚爱,曾经答应过要陪伴一生,要不离不弃,要三生三世……
指尖冷冰,冻得没有知觉,她毫无反应,声音几近破碎,一字一顿地说:“为朕开棺。”
将士们不敢抗命,四个人合力去推棺木,夜悠雪尖声:“不要!”
“……”将士们的手放在棺盖上,不敢妄动。夜悠雪慢慢抚摸着棺木,眼光温柔:“不要吓到墨染……我要他第一个看见我,所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将士们互相看了一眼,小力推动棺盖,一点一点露出里面的人来。
素衣,银发,倾国,倾城。
棺盖之下的男子平静安详,长睫斜飞而起,盖住了永远不会再睁开的凤眸。
双手交叠在腰间,掌心托着一个玉色琉璃球,肌肤是失去血色的苍白,容貌是没有生气的惨淡。
夜悠雪心口蓦然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压制回去,闷闷的疼让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墨染,我等你好久了……”
看着那张绝代容颜,夜悠雪闭上眼,笑着哭了,“我总算知道,你当真会说谎,当真会骗我。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君墨染,你做到了吗,你把自己平安带回来了吗……君墨染,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臣会回来……”
“臣舍不得陛下啊……”
“悠雪,等我。”
……
说着说着,绝望的捂住脸,哭的十分压抑:“君墨染,你辜负我,你辜负了我……”
她这一生所求不多,唯有君墨染,天下间唯有君墨染是她可以安心拥有的,他给了自己两年快乐,两年幸福,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她费尽心机去留住他,去爱他,去把一切都交给他……最后,他还是离她而去,还是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你若爱我,怎么舍得让我为你伤心绝望,君墨染,你是骗子!我恨你!我恨死你!”
“你是一个谎言,你给我的幸福是谎言,你给我的承诺是谎言。你让我疼,让我疼到恨不得自杀,你折磨我,用这种方式折磨我到疯狂……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舍得这么对我!”
看着夜悠雪不断颤抖的肩膀,碧云扭过脸去,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夜悠雪继续想哭,想骂,想诅咒……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拼命抑制的温腥气冲出心头。
噗――
鲜血落在白衣上,惨烈癫狂。
十里御道,漫天白雪,夜悠雪带着哭腔的惨呼响彻云霄:“墨染!”
下不完的雪,流不尽的泪。
南晋的女帝跪在雪中,痛彻心扉……天牢阴蔽潮湿,狭窄通道上燃着油灯,灯光昏暗,森森冷孤。
.....
随着“吱呀――”一声,沉重的牢门开启,数十个玄衣侍卫迅速闪身而入,一排直达天牢最深处。
片刻后,娇小女子裹着狐毛大氅,慢慢走进牢里。
她低垂螓首,缀着长毛的披风帽遮住了大半容颜,不紧不慢,气息沉稳,一步步走到底牢。
牢底只有一间牢房,灯火通明,占了其他牢房足足三倍大,中间用黑竹屏风隔开,有书房、卧房和沐浴间,巨大案几上文房四宝皆是上品,背后书架排满古籍善本,瑞金祥兽香炉里燃了暖香,在这阴冷的天牢中,生生僻出了娴雅。
一道身影从屏风后悠悠走出,在书架上拿了本书,不期然看见两排玄衣护卫,清隽的容颜上闪过一抹惊诧,而后握着书卷站在牢门前,视线定定看向步步行来的女子。
那步子端庄缓慢,披风下素纱白裙行行停停,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衣是雪白,发是墨黑。
待女子终于走到牢门时,他低头跪拜,“罪臣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子隔着牢门看他良久,伸手摘了帽檐,露出娟秀素白的容颜来,神色淡淡疏离地看着他,轻轻启唇,“两年不见,你可好?”
“天牢中尺寸之地,罪臣焉能不好。”他平淡回答,听不出喜怒哀乐。
她慢慢抬眸,淡漠地朝他看去,“关了你两年,是惩罚你对朕不恭不敬,朕是昏君,天下皆知的昏君,朝臣们骂朕,是骂在了心里,你骂朕,却是骂在了明面上。朕再不济,毕竟是一朝天子,清诀,你错就错在,不该在朕的面前狂傲不羁。”
“罪臣知错。”清诀直挺挺跪着,“臣从未看透过陛下,陛下乃天子,岂容臣轻慢,臣有罪,臣知罪。”
夜悠雪转头,示意影卫将牢门打开,她纡尊降贵走进去,坐在了案几后的椅子上,视线扫过整齐罗列在一旁的明黄色卷轴,那是这两年来她发下的所有圣谕。
夜悠雪合上双眸,苍白的菱唇微微一动,淡淡说道:“当年你要弃官而去,朕不允,如今朕放你自由,清诀,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她说完这句话,觉得额头隐隐的胀痛,蹙了蹙黛眉,疲惫挥手,“就这样吧,清诀,你走吧。”
看着灯烛下那个疲惫不堪的柔弱女子,清诀忽然觉得他错的离谱了。
当年夜悠雪登基,他意气风发,御宴犯上,被她下放大狱,不是不怨恨,开始的每一天他都恨着夜悠雪,恨她的昏庸无能,恨她的喜怒无常,一边恨着,一边为这百年盛世担忧。
然后,她的圣旨被送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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