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身而为人（1 / 2）

“……以剑路磊落为荣，以袭胯偷阴为耻。以捍卫武道为荣，以玷污武道为耻。以尊武守德为荣，以轻武弃德为耻。以勤学苦修为荣，以骄奢淫逸为耻……”

泰格被藤蔓倒吊在一棵大树上，嘴巴和尚念经似地重复着新“学”来的训戒。堂堂大地后期的死灵武士，此刻像个钟摆似的，随着林间寒风而晃动。那生无可恋的念诵，随着风远远地孤零零飘去……

赤锋沉默地看着一旁的陨火，对方走路打颤着双腿，过去把骸骨战马牵了来，指了处方向，沉默着将缰绳交给赤锋，转过身，又沉默着将地上马车车厢的碎片往一处拾掇，满脸忧桑之蛋蛋，根本无法形容。

赤锋叹了口气，把马拴到树上，手中雷光一闪，便是凝聚出一股旋风，将散落四处的马车碎片卷起，一口气堆在了一处。

陨火被那突如其来的旋风吓得身子，原本的沉默也一下被打断，指着赤锋，“你你”了两声，却又是太震惊于这魔法般的一幕，而一时忘言。

陨火之前见过赤锋手挥雷光，下意识认为赤锋是雷系魔法师。雷系魔法元素霸道，修习雷系魔法，就无法掌握任何其他系魔法，这是魔法常识。因此此刻见这反魔法常识的旋风，让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赤锋却不知道这许多，他来到陨火身前，微微躬身，再次道歉，“梅勒莫吉森先生，我再次为管教不严，以及徒弟的无礼无德道歉，请您看在他无知莽撞的青年天性上，原谅他。先生有任何合理赔偿，可以告诉我，我一并答应下来。”

被赤锋的道歉搞懵了一瞬，回神之时，赤锋正向诺斯镇所在的方向步行而去，连忙开口道，“请等一下，我接受你的道歉，而且不需要赔偿，但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请讲。”赤锋站住脚步，回转身来。

“赤锋大人，您，虽然我不知道您生前大名，但您既懂魔法，又武技高超，从您的一言一行中，我更能感受得到，您绝非凡俗……撩阴袭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虽说是盗贼、刺客、斗士等斗气异己的卑鄙招式，但若真是生死战斗，哪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战士，剑士，武者不屑此道，哪是由于招式卑鄙？上古斗技之中，此类阴招多不胜数。只是因防御斗技的进步，以及贵族决斗的逐渐流行，阴招渐渐不好使，这才索性禁了搏个道德高位，顺带踩拉斗气异己，所谓卑鄙下流，仅此而已罢了。可您不同，我感觉得到，您真是真心以袭阴为耻，是吗？”

赤锋闭眼凝神，稍作思考后，答道：“于我辈武道修行者而言，袭阴之耻有三。其一，雌雄阴处乃生命之源，理应敬之。其二，袭阴愈多则思维愈狭，有悖修行。其三，天地之大而藏阴者多，无阴可袭。是以，袭阴之耻，一不敬生命，二无益修行，三不敌强敌，非武道正途，我习剑所向至高之道，自当以之为耻。当然，这是于私而言。若是为公，就不拘泥于此了。”

此话一出，陨火顿时惊楞了片刻，他轻嚼回味，半响后道，“漂亮，这番论证，太漂亮了！院长都说不出这样令我内心大亮的话，您这番论证，就算是最伟大的古代辩词家复活，也要为之自愧不如啊……”

“……”

听着陨火滔滔不绝的称赞，赤锋内心微微羞愧，毕竟这不是他的感悟——大半个月前，他还是苦逼打工人呢，哪有闲功夫感悟这些？——这感悟，皆是来自剑圣残魂，他只不过整理重组下语言而已，哪受得起如此称赞？

“……您同时拥有强悍的力量与崇高的灵魂，这一点，毋庸置疑。”陨火结结实实地称赞一番，却是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可是，为什么您还是放弃了人族的荣耀呢？这些真知灼见，难道不是您以人族的身份获得的吗？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放弃为您争取这一切荣耀的伟大身姿，而屈服于这野蛮而卑劣的躯壳呢？”

这话说得对也不对，毕竟那些真知灼见的感悟，并不源于人族，而是陨火所鄙夷的兽人。然而这番质问，却是如此的歪打正着。

这具兽人身躯之中的灵魂，的确是一名人类，但不是陨火所想的，什么伟大的人类，只是个来自地球的苦逼打工仔而已。

赤锋微微一叹。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想先问梅勒先生几个问题。”

“大人请问。”陨火神色恭敬。

“梅勒先生，身为人族第一魔法学院，星光魔法学院的副院长，星辰上位大魔法师，为什么愿意替人族的对立面，死灵法师效力？而且一效力，就是九年。”

赤锋一开口，便直捅人心窝。

陨火沉默许久，幽幽道，“因为我想活着。离开死灵法师的庇护，教会不会放过我。”

“那么梅勒先生认为，如今的自己，还算活着吗？”

此话一出，陨火顿时像被戳了屁股的猫一样，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为什么不算？我仍能思考，我仍能冥想，我还记得过去的事情，我还能不断精进我的魔法修为……”陨火愈发激动，一把取出腰间细剑，展示在赤锋面前，“你看看这把剑，这是我生前从未有过的杰作！我还在不断进步，我这样，为什么不能算活着！更何况，我和其他死灵不一样，我能完全收敛自身的死亡气息，所以我不会传播死亡，不会传播瘟疫。我不会妨害到他人，我也不想妨害他人，我甚至愿意替他们清理尸体，战场上的，下水道的，那些阴暗肮脏的角落，那些瘟疫之源，我不介意。我们互相帮助，大家都可以活得更好，可为什么，他们甚至不给我个机会！？为什么……”

赤锋没说话，静静地看着陨火从激动，逐渐恢复冷静。

“……抱歉，失态了。”陨火清了清嗓子，恢复此前绅士的模样，“您为什么问鄙人这个？”

“我想确定，梅勒先生如今以什么身份活着？星辰法师梅勒，还是死亡骑士陨火。”

“星辰法师梅勒早已是历史的尘埃，鄙人如今只是一介死亡骑士。”

“那么，以死亡骑士的身份活在世间，又如何坚守人族荣耀的呢？”

“……”

陨火低下头，陷入久久的沉默，当他再抬起头时，轻声道，“为人族，放弃存活的权力，鄙人做不到，鄙人没有自以为的那么高尚……放弃星辰之位，是鄙人曾身为人族，最后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