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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日晷神仪(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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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庆三十四年, 夏。

炎热的午后,梁颂微折了一根竹枝作剑,教梁檀剑招。

那是让梁檀铭记一生的日子。

烈阳大片地洒下来, 蒸腾着土地, 梁颂微撤了灵符结界, 周围没有灵力的加持, 温度持续升高。

梁檀在院中扎着马步, 汗流浃背,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往下淌, 晒得满脸通红却愣是一动不动,面上充满着坚持。

只因梁颂微说他若是能够坚持在院中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就不再强迫他炼符。

梁檀就算是双腿如筛糠一般抖着, 也咬着牙坚持。

梁颂微坐在院子的石桌边, 继续对那块玉石敲敲打打,似乎相当认真地研究如何雕琢。

宋小河与沈溪山就站在竹栏外, 像个旁观者。

似乎是因为看见了年少时候的师父和从未见面的师伯,宋小河难得安静下来,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期间更是一句话都没说。

听惯了宋小河聒噪, 如今乍然安静,沈溪山倒还有些不适应。

他分了神, 转头去看宋小河, 就见她侧脸被日光凝照, 肤色白如雪玉,更显得眼睛红彤彤的, 点墨般的眼眸盯着梁檀,相当认真地看着师父扎马步。

梁颂微也是铁血无情, 说了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少一刻都不行。

时间一到,他将手中的小锤子放下,随后一抬手,从竹林中招来一根一臂长的竹枝,道:“起来吧。”

梁檀大松一口气,腿软得都打摆子,差点没站稳。

他胡乱擦了一把汗,往石桌走,想坐下来休息会儿。

“过来。”梁颂微不准他去坐。

梁檀立即怒目而视,“你不要欺人太甚!”

就见梁颂微捏着竹枝道:“教你两招剑法。”

梁檀一听,脸上的怒气顿时散得无影无踪,又开心地扭身回来,道:“你还会剑?”

梁颂微淡声道:“略会一两招。”

双生子分明是同一天出生,前后也相隔不久,梁檀与梁颂微一样大的年龄,性格却天差地别。

梁颂微捏着竹枝道:“看清楚。”

梁檀乖乖站在旁边,而后就见梁颂微以竹当剑,身法利落使出剑招。

统共就三招,且用不着什么复杂的身法,脚步几乎都没挪位置,看起来却颇为潇洒。

梁檀看得双眼发直,自己捡了一根竹枝道:“你再给我看一遍,我学一学!”

梁颂微漠声问:“一遍学不会?”

梁檀顿时拉下脸,又有些尴尬,给自己找借口,“刚刚没看清楚。”

梁颂微没再说什么,将动作放慢,让梁檀能够跟着模仿剑招。

天才与寻常人的区别便在此,这种招式落在沈溪山的眼里,只看一遍,他就能完整地记下来。

梁颂微当然也是认为如此,是以有些时候并非他故意刁难梁檀,而是他的认知与梁檀的认知差别太大。

正想着,身边的宋小河忽而抽出了木剑,右脚立住而后左脚旋了个半圈,一下就摆出了身法。

随后就见她挥动着手中的剑,开始练起剑招来。

她的动作与院内的两兄弟完全重合,一招一式,一模一样。

三招剑法结束,宋小河捏着剑看着院内的梁颂微,轻声道:“这是师父教我的剑招。”

沈溪山是知道梁檀教了宋小河剑招的,先前在沧海峰上,他盯着宋小河练剑时,宋小河经常提起。

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沈猎师,为何你教的那么难?师父教我的就简单很多。”

沈溪山当时想着,梁檀一介符修,灵力又如此微弱,能教出什么像样的剑招?怕不是糊弄宋小河。

眼下他却改变了想法。

他默不作声,将宋小河的木剑拿在手中,而后身形一动,将方才梁颂微所使的剑招复现了一遍,问宋小河:“是不是这样?”

宋小河点头说:“对。”

“我可有出错之地?”他又问。

宋小河摇头。

这几招她练了少说也有三年,每一招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沈溪山哪一下出剑错了,她立马就能看出来。

只听沈溪山道:“这不是剑招。”

宋小河茫然地看他一眼,有些不明白,“那是什么?”

“这是在画符。”沈溪山抬手,指尖溢出淡淡的金光,往空中轻点,就见方才他挥动木剑的地方凭空出现了金丝般的光芒。

如同沾了金漆的狼嚎,在空中一笔一画地留下痕迹,很快一个看起来简洁却端正的符箓便出现了。

“这是风雷咒。”沈溪山看着空中的金色符文,说道。

宋小河怔怔地看着空中的符咒,许久都没有反应。

是风雷咒,她认得。

“但是,这与仙盟的风雷咒不同。”

沈溪山以手作笔,在旁边画了另一个符咒,从表面上看两个几乎一样。

“仙盟的风雷咒,是当初梁颂微所创造的

沈溪山指了指其中一处,说道:“梁颂微后来又将风雷咒进行了修改,就在此处,他加入半水文,以水为媒介,雷法便不会再过身。”

“所以,他交给梁檀的,实则是改良过后的风雷咒。”

仙盟只掌握了

却不知梁颂微以剑招的方式教给了梁檀,多年之后,梁檀又以同样的方式传给宋小河。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努力。

凡人寿命短暂,不过百年,而有些东西却能千年万年地保留下来,这便是传承的意义。

沈溪山挥散了空中的符箓,语气中有些感慨,“梁颂微,竟如此良苦用心。”

院中,梁颂微不知厌倦地一遍又一遍教着弟弟剑招。

梁檀也跟着兄长学得认真。

剑法简单,几遍下来,梁檀差不多掌握,对梁颂微高声道:“我学会啦!”

此时的梁檀其实并不知道,兄长已经通过这种方式将风雷咒传给了他。

或许几年后,或许十几年后,在某个极为思念兄长,悲痛伤心的夜晚,他再次使出这几招剑法时,才迟迟发现了梁颂微藏在其中的用心。

只不过那时,他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站在兄长面前兴致冲冲地说,我学会了。

梁檀学完了剑就跑了出去,梁颂微则继续留下来敲打玉石。

宋小河彻底沉默下来,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忽然抬步跟了上去。

沈溪山心里清楚留在这里守着梁颂微才是最便捷的办法,因为现世的梁檀迟早会来找他,只不过宋小河想要跟着年少的师父,他也没有出声阻止,只静静跟着宋小河身后。

两人离开后,忽而一阵风自小院穿过,梁颂微停下了凿玉石的手,抬头朝院外看去。

而后他放下东西起身,缓步走到栅栏外头,慢慢来到了宋小河与沈溪山方才站的地方,低头看去。

端详片刻,他蹲下来,往地上轻轻吹了一口气,粉尘飞扬,地上渐渐显出了两双鞋印,一大一小。

另一头,宋小河追着师父的步伐,一路来到了小溪边上。

溪水潺潺,澄澈见底,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芒。

只见小溪边上坐了一个人,正挽着裙摆,赤着脚在小溪边上踩水。

她长发垂下来,发髻上别了桃花簪子,远远地,梁檀唤她。

“慕鱼——”

那少女抬脸,露出姣好的面庞,正是年少的钟慕鱼。

较之先前看到的钟慕鱼,现在的她年长了几岁,身姿抽条,有了女子的窈窕纤细,模样更加漂亮。

她气哼哼地瞪了梁檀一眼,问道:“梁子敬!你是不是又捉弄我,分明与我约定好了时辰,为何现在才来?”

梁檀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边走过去一边颇为不好意思地笑说:“没有,我是被我哥给拦住了,他非要我在房中炼符,为了出来,我还跟他吵了一架呢!”

宋小河在旁边听着,心想师父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吹牛。

先前那场景也能算是吵架?分明就是师父哭着撒泼。

钟慕鱼听到他提起梁颂微,面上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微微抿唇道:“那,那颂微为何又将你放出来了?”

“他吵不过我呗。”梁檀没意识到她表情里细微的变化,哼笑着走到她身边,眼睛都眯起来,一副极其高兴的样子。

“你刚与你兄长吵了架,这么高兴做什么?”钟慕鱼道:“哪有你这样的弟弟,若是我有一个天材哥哥,指定天天当菩萨供起来,半点不敢忤逆他。”

梁檀很是不服气,“是他太过独断专行,非要逼着我学符。”

“可是你们梁家世代都是符修呀。”钟慕鱼踩着水,来到了岸边,又说:“他管教你也是为你好,他做事总有一定的道理。”

她刚往石头上一坐,梁檀就上前来,动作很是熟练地给她擦脚,然后将鞋子摆放在她的脚边,说道:“我哥已经同意我学剑了。”

“啊?”钟慕鱼讶异道:“他当真松口了?”

梁檀嘿嘿笑着,愉悦道:“不仅如此,他还教了我两招剑法呢,我就是跟他学了剑法才出来的。”

钟慕鱼将鞋子穿上,忽而满是艳羡地看了他一眼,说:“颂微真是宠你。”

梁檀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拧起眉毛,像是极其不爱听,他道:“说的这是什么话。”

钟慕鱼托着两腮,朝着小溪的水面看,缓声说:“他近年来性子越发清冷了,师父说他在长仙骨,越接近天道,则越是冷心无情,梁颂微渡劫飞升是迟早的事,届时你就是天下

梁檀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撇嘴道:“想升天还不简单,直接拿把剑抹了脖子,当场就能升天。”

钟慕鱼气道:“梁子敬,你少胡说八道!”

“我没有。”梁檀软了声音,在她身边坐下来,坐在地上,比她矮了一截,两人中间隔了一掌的距离,从背影上看有些暧昧。

宋小河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于是沈溪山故意问她:“看出什么了吗?”

宋小河当然不会对沈溪山的问题置之不理,她慢吞吞道:“师娘好像……”

似乎是不太确定的结论,宋小河没有说完整。

沈溪山就道:“不错,她心悦之人,是梁颂微,但你师父却心悦她。”

宋小河大概是能看出来的,因为师父的眼里有爱慕,而面对他说话的师娘,心思却全然在师伯身上。

若是师娘喜欢的人是师伯,为何最后却嫁给了师父?

沈溪山似乎看出她心中的疑惑,就说道:“兴许是梁颂微死了之后,钟慕鱼伤心过度,将面容一模一样的梁檀当做了相思寄托。”

话说完,他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太过残酷了。

试想失去了兄长的梁檀,娶了心仪的姑娘却又将他当作兄长的替代之人。

那这些年梁檀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显然相比于梁颂微,梁檀这个“替代品”是失败的,多年以来他畏畏缩缩,碌碌无为,欺软怕硬,行事荒唐且爱慕虚荣。

这完全成了梁颂微的反面。

于是沈溪山又出言找补,“不过钟慕鱼与他做了几十年的夫妻,或许他们之间,早就生出了情爱,又或许……你师娘真心喜欢的其实是你师父,不过是觉得梁颂微厉害,一时仰慕而已。”

正说着,那头的钟慕鱼忽而拿出一个香囊来,递给梁檀,说:“看看我绣得如何?”

梁檀一见,白俊的脸上登时染上绯红,小心翼翼地接在手中,赞叹道:“慕鱼的绣工越发厉害了,怎么将这香囊上的鸳鸯绣得如此逼真?好像马上要飞出来一样!”

钟慕鱼被他逗得心花怒放,前俯后仰地笑了一阵,然后低下头,面容染上少女的娇羞,“那你说,我把这个送给颂微,他会喜欢吗?”

梁檀的神色猛地一僵。

他捏着香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表情在不断地变化,但他又想维持笑的模样,于是在他的努力之下,整张脸都有些扭曲,看起来十分奇怪。

宋小河往前走了两步,将梁檀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看见师娘侧着脸,将目光落在了梁檀的师父的脸上,把师父的表情看了个彻底。

宋小河想,师娘其实都知道。

但她假装不知,还要开口说:“幸好颂微没有修无情道,否则我这香囊还不知要怎么送出呢。”

梁檀已然说不出话,失去了笑着应和的能力,沉默不语。

钟慕鱼就说:“梁子敬,你帮我将香囊送给他,好吗?”

梁檀盯着潺潺溪水好一会儿,只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好。”

话都传进了宋小河的耳朵里,她抿着唇静默良久。

然后才开口,“若我爱慕一人,那人在这世间便是独一无二,就算再如何相像,也替代不了分毫。”

她心中的称会一直往师父的方向压去,于是这句话中带了些赌气。

她已然明了,师娘钟慕鱼的爱慕之人,就是梁颂微。

其后她嫁给师父,可能是因为愧疚,可能是将师父当做替代品,但不会是因为爱。

于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梁檀都与宋小河一起住在沧海峰,只有零星几日对小河说要去千阳峰看师娘。

实则他到底去没去,宋小河也不知道。

宋小河觉得自己愚笨。

她早就该明白的,钟慕鱼到底也是钟氏嫡女,就算她不受娘家待见,还有个与她相当亲密的嫡亲弟弟,她的衣裳哪里用得着自己缝呢?

也是在钟慕鱼刚才拿出的香囊上看到了细细密密,精致娴熟的针脚和绣纹时,宋小河才知道,这些年一针一线给她缝衣裳的人,根本就不是钟慕鱼。

梁檀揣着香囊回到了竹林小院,宋小河在后面跟着。

沈溪山落后三四步的距离,将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在眼里。

就算是到了几十年前,见到了与她年轻差不多的师父,宋小河还是跟条小尾巴一样,安安静静地跟在梁檀身后。

现在师徒俩都不怎么高兴,伤心的样子如出一辙。

日暮降临,梁檀回小院之后便进房休息了,晚饭都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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