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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椒结子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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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子丸”,兑卦女乐们最熟悉的药,我吃了三个多月的“息子丸”,子嗣于我早已成空。可无恤的心里还藏着一个美梦,梦想着有朝一日尘埃落定,我还能为他生儿育女。

“我们可以生三个孩子,四个太伤身了,我怕你会吃不消,三个就刚刚好”

没有三个,一个也不会有了。

暮春的庭院,桐花落尽,绿荫浓重。自脱了春衣换了夏衣,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素纹镜中的容颜也一日憔悴过一日。后悔吗?那三个月里,其实无时无刻不是后悔的。可药,我依旧是吃了。如今被他知道,不过是在日日蚀骨的后悔上再添上一份内疚、一份哀伤和一份无望。

我日渐憔悴消瘦,人人道是辛劳;他那里颓废枯萎,也只有我知道是心伤。

我在自己的肚子里挖了一个空空的洞,他的心就跟着碎了。

我与无恤本不该再见面,见了面,空了的地方、碎了的地方难免是要痛的。可赵鞅病着,我们又几乎日日都要见面。一间屋子里,眼神撞上了,以前是窃窃的欢喜,如今却只有剜心的痛。

“对不起”三个字,我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可无恤心里的哭声太响,他再也听不见我心里的声音。

太史府的神子在赵府住了一个半月,身染重疾的赵鞅已经可以参加太子主持的南郊祭礼了街头巷尾的传闻一天一变,但只有这一条被人足足传了半个多月。

今年春,晋侯大疾,祭祀东方青帝的祭礼并未举行。诸侯之祭,礿而不禘。往年,晋侯只祭春,不祭夏。但今年国君、正卿皆患重疾,而夏日又主祭掌管医药的神农氏,所以此番祭夏之礼筹备得格外隆重。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主祭之人是太子姬凿,姬凿身后必是亚卿智瑶时,久病的赵鞅却突然“康复”了。

一时间,新绛城里传言纷起,朝堂上的“墙头草们”纷纷立正,持观望之态。

近月来齐、宋、郑、卫局势微妙,智瑶为控制军队一直摩拳擦掌想要领军出征树立军威,顺便撤换军中赵氏将领。而赵鞅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要借这次南郊祭礼,给智瑶一个讯号,给满朝大夫一个讯号。

可是传言毕竟是传言。赵鞅这一次是真的病入膏肓了,不管我如何替他施药调养,他的身体始终一日比一日虚弱。南郊禘礼就在今天。当所有知情人都为赵鞅的身体担忧时,他却屏退了侍从,密召女婢入室。

薄施粉,浅描眉,染唇色,女婢手巧,一番巧妆之后,这位久病的老人看上去竟真的恢复了往日奕奕的神采。一个掌控晋国朝政几十年的男人,一个驾长车、持利剑、叱咤风云了几十年的枭雄,在暮年来临时,为了震慑蠢蠢欲动的敌人,为了守护自己的家族,竟将黛粉、红膏也变成了手中的武器。

盛大的祭礼结束后,太子姬凿与赵鞅谈了许久的话。智瑶也领着一帮宗亲来找他商讨宋郑之事。我远远地看着神采飞扬的赵鞅,心中浮现的却是晦暗的天光下,他木然地看着铜镜,任女婢在他萎缩的灰白色双唇上点上花汁的一幕。

家族是什么?天下是什么?大家在拼命守住的又是什么?

“你和红云儿怎么了?一早上都没见你们说话。”伯鲁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

“祭礼之上吟着颂歌要怎么说话?”我微笑回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伯鲁挥退侍从和我并肩挤进了城门,“这一个半月你们在府中天天见面,可搭上的话总共也没个十句。那天夜里见你们在屋外头碰头说话,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好了。”

“我们好不好,你就别操心了。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夜里搬回自己院里睡吧。”伯鲁这一个半月衣不解带地侍奉着赵鞅,人瘦了,脸黄了,面容比起他的父亲更显憔悴。

“我就是这么个老样子,过段时间吃好睡好,就都好了。”伯鲁说完,不争气地又闷咳了两声。

我担忧地看着他,他朝我连连摆手:“没事的”

“无恤前些日子说要去代国,现在怎么又不去了?”我轻声问道。

“你既这么关心他,怎么不自己去问?”伯鲁放下捂嘴的帕子,转头往身后瞟了一眼。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身黑色礼服的无恤。

伯鲁停下脚步,冲无恤招了招手。无恤几步走过来,冲伯鲁颔首一礼,抬头时墨玉般的眼睛瞬间就对上了我的眼睛。我心中一颤,仓皇低头。

“兄长何事相召?”无恤问。

“不是我找你,是子黯有话要问你。”伯鲁笑着将我往身前一扯。

“你要问我什么?”无恤低沉喑哑的声音一下撞进我心里。

“无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那告辞。”无恤冷冷一声别,墨色的衣袂在我眼前一晃,人已经往前去了。

“你们呀。”伯鲁沉沉一叹,担忧道,“阿拾,我和明夷下月就要走了。”

“去哪里?”我惊愕抬头。

“自然是去云梦泽,明夷连马车都雇好了。”

“这么快禘礼刚过。”

“你说快,明夷可嫌我慢呢!你知道他向来不喜欢新绛。这回要走的事,我原本打算早点儿告诉你,可就怕你太伤心舍不得我们。”

“是舍不得呢”我看着阳光下伯鲁永远温柔的眉眼,心里既替他高兴,又难免因离别而哀伤。

“哎呀,怎么还真伤心了?快给阿兄笑一笑。”伯鲁避开人群将我拉至街旁。

我忙扬起嘴角冲他笑道:“我没伤心。这回去了楚国,记得让明夷给你多做几顿炙肉,阿兄不变成胖子,可别回来。”

“哈哈哈,好,我一定告诉他。”

“云梦泽呀,什么都好,就是冬天多雨,住久了会闷。若兄长真闷了,我那间木屋东面的漆树林里有种黑羽红嘴的鸟,能作人声,教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你和明夷养个十只,保准天天都跟逛市集一样热闹。”

“当年你劝我别养老虎,别养猪,如今居然来劝我养鸟?不过这个主意实在好,云梦冬日多雨,一下雨,明夷那小子就喊无趣。去岁,他养了只野兔解闷,就嫌它不会说话。这回我备上十只竹笼,让他自己到楚国逮鸟去!”伯鲁说完哈哈大笑。我想起他过去的院子,又想着他和明夷将来挂满鸟笼的院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路,我们聊着云梦泽的云雾,聊着楚国秋日的芦花荡,很快就到了赵府门外。

伯鲁停下脚步,蹙眉道:“阿拾,我走了之后,卿父的病就要托付给你了。我本也不想走,可府里最近闲言碎语太多,我留在这里帮不上忙,还给红云儿添乱,实在有愧。”

“你是说宗亲里又有人要推你做世子的事?”伯鲁仁孝,赵鞅卧榻之时,他衣不解带日夜随侍在侧。如今赵鞅病体未愈,他却突然说要离开,我还以为是明夷强逼他去楚国养病,没想到竟是为了有人要重推他做世子的事。

“族里的那些人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挑唆,非说红云儿娶妻五年未得一子,是因为出身低微不堪世子重任,所以上天才叫他膝下无子,嫡妻无出。这简直就是胡言乱语!他们这种时候硬推着我坐那个位置,不知是何居心!”

“不外乎是因为荀姬有子吧。”我微微一笑,说出了我们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赵鞅病重,伯鲁体弱,而身为智瑶之妹的荀姬膝下却有一子。智瑶处心积虑要在这时候将无恤赶下世子位,估计是盼着赵鞅一死,伯鲁再跟着去了,这有着智氏一半血脉的小嫡孙就能继了赵氏的宗位,叫他从此高枕无忧吧。

“唉,幸而红云儿不疑我,否则叫我如何自处?我只盼狄女这次真的能为红云儿生下一子,断了那些人的妄念。阿拾,他是赵世子,成婚五年了,总该有个孩子。你可不能怨他。”

“我不怨他,是他在怨我。”自我吞下那些药丸,所有嫉恨都随着腹中冰凉的触感消失了。我已不是个完整的女人,现在要换他来恨我了,恨我毁了他的梦,恨我这般决绝地斩断了自己与他的未来。如今,在无恤心里,我该是个多么狠心恶毒的女人。

伯鲁带着我迈进赵府的大门,没走几步就撞上了姬凿和于安。

见礼后,太子凿对我道:“巫士果真医术精妙,丝毫不逊令师。如今,正卿痊愈,巫士打算何时再入宫为君父诊治啊?”

伯鲁一听太子凿要召我入宫,立马就急了:“太子容禀,卿父”

我怕伯鲁一时心急泄露了赵鞅的病情,忙笑着截过话道:“卿相腿疾痊愈是因为府里巫医善制药,小巫可不敢居功。虽说小巫治体伤也有小技,但君上之疾在心,疗心之术,小巫实不及师父九牛一毛。”

“巫士谦逊了。”太子凿微微一笑,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回头对于安道:“今日你且留下,陪卿相说说话,明日再入宫来见我。”

“敬诺。”于安拱手。

姬凿一走,伯鲁忙问于安道:“小舒,太子祭礼完了不回宫,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望卿相的。卿相能痊愈真是太好了,智瑶今日回府怕是要气疯了。阿拾,辛苦你了。”于安看着我笑道。

“我不辛苦,只是辛苦了四儿每日这样来回跑。”我心中纳闷,难道于安还不知道赵鞅的病情,四儿没告诉他?

“应该的。”于安含笑道。

因“卷耳子”之事,我信不过赵府中的仆役、婢子,但一个人又实在无法兼顾所有的事,于是便请四儿入府相助。可董石年幼,夜里不能离开母亲,所以四儿只能每日清晨来,黄昏归。这一个多月,着实累坏了她。

我请于安到后院接了四儿早些回府,自己跟着伯鲁去查看赵鞅的情况。

祭礼冗长,祭礼之后又被人拖着聊了许久,赵鞅此刻已虚脱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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