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廪丘会盟(2 / 2)
阿素笑着跟上来道:“有君夫人生的嫡女在,宁姬的女儿顶多是个右媵。”
“郑国君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且是出了名的病秧子。这宁姬之女只要做了右媵,恐怕不出两年就是齐夫人了。”
“是不是齐夫人,与我们也无干。在船上颠了那么久,你也累了吧,陪阿姐睡一会儿?”阿素爬上内室的床榻,拍着里侧的床褥对我道。
我见她眼下发青,心有不忍,便解了发髻,脱了外袍,上了床榻:“我不睡,你恐怕也不敢睡。你这么不放心,要不要我拿绳子将咱们的手捆一捆?”
阿素闻言笑着牵了我的手,闭上眼睛道:“四儿在新郑,方才我已经使人去接她,你耐心再等几日就能见到她了。”
“多谢了。”
“别谢我,只要你乖乖待在这里养胎,我便感激不尽了。过了这么些年,咱们两个还是老样子,和你待在一处,我这些日子别提有多累”阿素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沉沉的呼吸声。
我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低头从怀中掏出温热的人皮图卷。曲、折、勾、直,密密麻麻设计精妙的各式机关瞬间在我面前显现。
小芽儿,先别睡,咱们先找一找你阿爹到底去了哪里。
红日西沉,窗外寒鸦高噪,我陷在机关陷阱之中难以脱身,忽听到屋外有宫婢轻轻叩门,说是奉了司宫之命来请齐使入宴席。阿素闭着眼睛含含混混应了,我急忙将人皮图卷收入袖中,闭目假寐。
郑伯与诸夫人后日才到,因而今晚的宴席只是小宴,司宫请的也只有赵稷和阿素。宫婢请阿素移步兰汤赴宴,阿素婉拒了,只让人将饭食送到这里来。
“郑伯不在,你还这么不放心我?”我起身掀帘而出。
阿素整了衣冠在案几旁坐下:“郑伯不在,但他待嫁的三位女公子就住在后山别院之中同姆师学习妇礼。你方才入院时,同引路的小婢说了几句话,想必那婢子都已经告诉你了吧!”
“郑伯的女公子们有没有住在这里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方才就是问问小婢子什么时候能有吃的呢,可饿死我了。”我从青铜匜里倒水洗了手,微笑着坐到阿素对面。
阿素看了一眼我隆起的肚子,没有说话。不消片刻就有捧着高脚豆、端着黑陶盆的宫婢鱼贯而入,为我们摆好一桌饭菜。
阿素将食箸放到我手中,叮嘱道:“你见不到郑伯,最好也别打那三个女公子的鬼主意。你能想到的,你阿爹也一定能想到,该暗中布置的,他一样也不会落下。通往后山别院的路只有一条,你若冒冒失失另找野径攀上去,伤了自己还好,万一伤了孩子,必要后悔莫及。”
“阿素,你大我几岁?”我听完阿素的话,笑着提腕给她倒了一杯奶白色的甘醴。
阿素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们都说女人老了就爱唠叨,我就想知道我再过几年会变得和你一样。”
阿素刚饮了半口甘醴在口中,听我这么一说一阵猛咳险些呛死自己。
“你就放宽心吧!我现在日等夜等就等着智瑶人头落地呢,会盟之事我不会捣乱的。”我塞了帕子在阿素手中,又夹了一片炙肉放进嘴里,一口咬下,满嘴肉香,“唉,这郑伯也忒有福气,宫中美人如云,就连这宰夫也是一等一的手艺。”
“郑伯好吃,天下闻名。”阿素缓过气来,哑着嗓子道。
两日过后,好吃的郑伯带着他的夫人和两位如夫人住进了别宫。身为使臣的阿素便再没有时间看管我,只好派了两名宫婢寸步不离地“照顾”我。为了叫她和赵稷省心,我每日除了睡觉、吃饭,其余时间都陪着阿藜在院中聊天、散步、晒太阳。
郑伯想要将三个女儿嫁入齐宫,赵稷想要劝服郑伯与齐会盟一同出兵伐晋,别宫里夜夜笙歌,宴席一场接着一场。
齐国伐晋,必须师出有名,而这个“名”除了两次被晋国攻打的郑国,谁也给不了。所以,晋国的命运掌握在郑伯手里,数万士兵的生死也都在郑伯一念之间。我的父亲天天与郑伯喝酒,周旋,而我连郑伯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更遑论说服郑伯拒绝齐国的“好意”。我想要智瑶死,可我不想叫五国攻晋,一个家族的仇恨不该让数万无辜黎庶为之陪葬。
时间在我的焦虑与无奈中匆匆流逝。转眼,我们已在温汤别宫中住了大半个月。
四儿来的那一天出奇地冷,清晨有微微的阳光,过午便开始飘雪,我出门要去看阿藜,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短袄站在院外的初雪里,面庞苍白,一如她发梢上的白雪。
“阿拾”四儿见到我,只唤了一声我的名字,眼泪便一颗颗簌簌地往下掉。
我一把拉了她的手,将她拖进屋。两个随侍的宫婢互看了一眼,识趣地退了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人一走,门一合,四儿抱住我大哭不止。
我伸手抱住她,有的事我虽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可我不得不问,因为我还欠明夷一个解释,欠伯鲁一条命。“赵鞅药里的卷耳子是你放的?”我问。
四儿抱着我只哭不语,我长叹一声,捧起她的泪脸道:“你怎么这么傻?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四儿看着我的眼睛,啜泣道:“夫君说,那长刺的果子煎的药是叫卿相喝了生病的,卿相生了病就没办法抓到你阿爹,你阿爹才有机会把你从晋国救出去。阿拾,你是邯郸君的女儿,被赵氏的人知道了,他们会杀了你的。我怕你会死,你死了”四儿的眼睛里积了一层透明的水帘,眼睑一颤,便滚下两串长长的泪珠。
果然是他,果然是于安。我又痛又气,可对着四儿的眼泪却只能无奈道:“你在新绛城时见过我阿爹?”
四儿点头,抓着我的手道:“我知道我不该瞒着你在药里放刺果儿,可你阿爹说得对,赵无恤和赵鞅都是无情无义的人,你越聪明,越能干,对他们的威胁就越大。你对赵无恤执迷不放,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见你为了一个负心的男人去送死?”
“伯鲁呢?你下药的时候想过他吗?”
“伯鲁怎么了?”
我抽走自己的手,四儿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急问道:“赵家大子也病了吗?不会啊,夫君说了,刺果儿没有毒,就是会让生病的人好不起来,没生病的人吃了是没事的。我不放心,自己也偷偷吃过好几颗。赵家大子每日只喝几口药汤,他怎么会生病呢?”
“你”她也吃了卷耳子,若赵稷当初给她的是新鲜的果子,那我岂非连她都要失去了?“四儿,你怎么这么傻?!”
“赵家大子也病得很重吗?”四儿被我看得慌了神,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他没事,只是小病。”我心里纷乱似麻,只得转头朝里屋去。
四儿见我要走,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住我的衣摆,大哭道:“阿拾,我知道错了,我叫赵家大子吃了苦,叫你吃了苦,你想怎么骂我都行。可我求你老实告诉我,我夫君和董石是不是也叫卿相关起来了?他们还活着吗?”
“你现在知道怕了!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拿孩子的性命和自己的性命冒险?!赵稷和于安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我不想哭,却还是落了泪。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她没想要杀赵鞅,更没想过要杀伯鲁,可如果她是无辜的,那伯鲁呢?
四儿痛哭不止,我蹲在她面前,无力道:“你放心吧,于安和孩子都没事,赵鞅没有怪罪他们。”
“真的?”四儿仰起脸来。
“嗯。”我点头,她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你那会儿离开新绛,可是于安劝你把孩子留下的?”
“嗯,夫君说董石不能走,走了的话,我们一家子就都活不了了。”
“我的好四儿,你可真是嫁了个聪明的夫君啊!董舒,好个有胆有谋的董舒。”我仰头苦笑,我想起伯鲁死的那一夜,想起那天夜里董石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既然于安能狠得下心利用自己的孩子逼我就范,又有本事用一根荆条让赵鞅相信自己的无辜,那我被他骗了这么多年,骗得将整个天枢拱手让出,也着实不冤。可笑当年,我还以为扳倒了一个五音,自己就赢了,岂料,竟是输得一败涂地。
“四儿,于安和我阿爹早就认识了,对吗?于安是在哪里引你与我阿爹见面的?”
“在在我们自己家里。”
“赵鞅派他去查封嘉鱼坊,他竟把赵稷藏在自己家里?他好大的胆子!”
“夫君早年修缮范氏旧宅时,悄悄在府里建了密室。你阿爹藏在密室里,没人能瞧见的。”四儿被我的模样吓住了,怯生生道。
修缮旧宅我记得的,那个时候,于安刚从天枢回到新绛,赵鞅为于安在国君面前请了功,除了守卫都城的官职外,还让国君另赐了于安一处范氏的旧宅。赵鞅原意是叫圬人将宅子修缮好了,再叫他们一家人搬进去住。可那么热的天,于安却坚持自己动手修整了所有的房间。我那时还以为,于安是因为初到新绛不愿劳师动众引人注意,没想到他竟早计划好了要在自己的府里辟出一间密室来。他想防的是谁?谋的又是什么?
四儿见我晃神,便有些急了:“阿拾,你是在生我的气吗?这事不是我故意不告诉你,我也是那晚见到你阿爹才知道自己家里有间那么奇怪的屋子。夫君瞒着赵氏偷建密室是不对,可他们董氏一族以前遭过大难,他这么做也是怕自己将来万一有什么不测,起码董石还能有个地方先躲一躲。天不塌,最好;若天塌了,我总不能叫它砸了我的孩子。”
“董氏的事、我阿爹的事,我们晚些时候再说。我现在只再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我撇开心中对于安的种种猜测,紧紧地握住四儿的手。
四儿一愣,点头道:“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一定都告诉你。”
“你离开新绛前,无恤可去你们府上找过于安?”
“嗯,好像来过两次。”
“去做什么?”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儿。
“不清楚,他们两个只是关在屋子里说话,夫君没让我侍奉,我就连水都没送。怎么了?”
“没什么。”无恤真的去找过于安,聪敏如无恤一定早就发现了公输宁机关图上的另一个秘密。所以,那晚无恤不是一个人去的智府,他带了于安同去。为了救阿藜,无恤竟将自己的生死托付给了于安
“阿拾,你脸色好难看,要躺下来休息会儿吗?”四儿担忧地看着我。
“我没事。”我解了身上厚重的外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四儿道,“里屋有炭火,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我把我的身世都告诉你,你把于安的事也同我好好说说。”
“你,你有孕了!”四儿瞪着我原本藏在外袍里的肚子,呆若木鸡。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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