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逼走 (二)(1 / 2)
“白玉儿,白玉儿……”
烂烂睁开了眼,眼前一片黑,是没有点灯的黑夜吗?
不是,那是黑色的雾气蒙住了她眼,像一只取代眼皮的黑手一样覆盖在眼上,睁开眼就是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
在迷雾中,她执着一柄灯笼,那灯笼似乎熄了,没有光透出来。
在那片黑暗里,熄灭的灯芯冒出阴冷的浓烟,仿佛眼前的黑雾就是从中吐出的。
手执着一把带来无尽黑暗的无芯灯笼,她踽然走入无尽的黑暗中。
“白玉儿——”
烂烂抓着四爷的手愈发的要紧,仿佛那是能带给她光明的灯笼,只是在黑暗中走的越久,这种自欺欺人的光明也会破灭。
坐在床前的四爷抚上烂烂冒着密汗的额,轻轻地将汗擦拭,恍若在擦拭着世上最奇特的珍宝。
烂烂紧抓着四爷的那只手也冒出了汗,黏黏腻腻的,两人的手如胶似漆般缠在一起。
这种紧密相连,如同根而生的连理枝般缠绕,一种细腻的温柔的感情在四爷心中悄悄发了芽,正在慢慢地随着他身上密布的毛细血管去征服他身上的每一寸领土。
仿佛觉得烂烂手中传过来的力量不够,四爷反过来抓紧了烂烂玲珑细小的秀手。
她的骨头是坚硬,如玄铁锻造的利剑一样,这一定是他寻到的一把最好的剑,几乎握着她就能感受到那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力量。
或许现在她还不足够锋利,但只要加以磨炼,假以时日,直指皇权也未尝不可。
冷汗从手心中沁出,冰凉的如暗不见天日的井水一样,直贯烂烂的心头,那种彻骨的冰凉感顺着主动脉泵出,跟着如罗网般盘布的血管凌迟她身上的每一处皮肉。
就是这样冰凉的感觉,在四爷握着的反而是一种温暖,对温暖的贪恋,他捉紧了手中这把冰凉的“利剑”。
然而,对于置身无边黑暗中的烂烂而言,这种冰凉叫她清醒手中握着的不是有温度的光明而是无尽的黑暗。
终于,烂烂松手了,她不再用力去紧握那支冰凉的手柄,从来都没有亮起的灯笼,她抛弃了。
她像一头猎豹一样在黑色的大雾中莽奔,什么都不怕,因为白玉儿死了,她现已是孑然一身,她要跑出去,离开,离开!
当一个孤独的人带着明熹之光而来,黑暗也将怯步褪去。
阴沉沉的黑雾在慢慢地逝去,烂烂伸手,依旧不见五指。
她用手一挥,像推开一扇门一样,她拨开黑色的大雾,碧色的荷叶如浪涌来,铺盖了眼前的空旷。
往前走,穿入一片碧色中,荷叶晃动烂烂的裙角,如清风摇来。
浅薄的雾气笼罩着一个身影,坚挺的后脊背,无疑就是白玉儿。
碧色的荷叶,青色的罗裙,绯红的荷花箭……
烂烂向前迈出一步,却止步了,她的脚陷在淤泥里。
白玉儿站在荷叶深处,和玉立的荷柄永远背对着她,做一个迷雾里的睡美人。
在这片梦境里,淤泥不会埋葬她,蛆虫不会啃食她,没有谁能只手遮天加害于她。
大雾迷茫,佳人远去。
青青荷叶,那是白玉儿的绿罗裙,绯绯粉莲,那是她如初的笑靥。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初见时,是背影,那时你容貌姣好,今永别时,仍是背影,却只能去回想你曾经的容貌。”
为什么你只能做我记忆里模糊的背影,而不能和我一起平平安安地离开呢?
明明她都已经在着手和四爷摊牌的事了,就算三庄那一局失策了,不还有江南赈灾策一计吗?
人算不如天算,古代里唯一以命相交的好姐妹,竟然,竟然成了烂烂心中的遗憾……
碧色的荷叶模糊了烂烂的视线,无论从哪看,都是白玉儿穿的那件绿罗裙,可是大雾已经把她带走了。
“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
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
烂烂试着去吟唱那夜白玉儿把她唱哭的那首词,她发现她的声音难听的要死,唱破了,眼睛干巴巴的,什么泪都流不出,一个劲地搓眼,只是把眼睛搓红了。
难道她那晚唱这么悲伤的歌,就是要离别吗?也没说是天人永别啊,为什么这现实要这么操作!!
白玉儿,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好姐妹都没了,我离开贝勒府上哪逍遥快活去?
烂烂挥挥手和梦境中遥去的人告别,睁开了眼,她躺在一张软绵的大床上,四爷躺在她旁边,丝滑的锦被躺在俩人身上,窗边的烛台忽明忽暗。
左手好像麻了,被四爷握的紧紧的,没什么感觉就由着他爱怎么握就怎么握吧。
现在是什么时辰呢?黑灯瞎火的,晚上入更了。
白玉儿,彩彩,年氏邱悦……
窗前那盏烛台似是得了咳嗽,微弱的火光明明灭灭。
掀起帘脚,在灯光的闪烁中,烂烂眨着眼一直等到黑夜褪去,灯芯燃尽,曙光降临,才闭上眼。
烂烂用耳朵去听,寝室外又是一群轰轰烈烈的人,一如那日醉酒醒来时的阵仗。
一直与她十指相交的手小心翼翼地松开,四爷起身,跨过假睡的烂烂,对上前伺候的梁九功嘘声。
洗脸,吃饭,走人,烂烂听的一清二楚,硬是不吱一声。
透过帘子,确认了圆桌上没有人坐着了,烂烂这才放心大胆地起身。
未等她掀开帘子,就有两个奴才率先她一步把帘子拉开,又有一个奴才跪在地面上,一只崭新的蜀锦绣花鞋也和地面上那个匍匐的奴才一样恭敬地等候她的小脚大驾光临。
小奴才先是用手试了试鞋子的软硬让后才把鞋子轻轻地套进烂烂的小脚,从头到尾,小奴才像一株卑微的小草一样一直低着脸拘谨小心地伺候。
穿鞋毕了,屋外又抬了一面梳妆镜和妆台进来,全都低着脸,真是卑微的没脸见人!
不过是匆匆遣人办理的,台上不是金钗就是玉簪,不是翡翠就是和田玉,就连一把小小的梳子都是象牙梳。
点妆的奴才给烂烂描了一个浓艳的妆,眉头、眼角如利刃出鞘,划到鬓角不可收拾。
镜中,她唇瓣眼红似血,肤白若皓雪,明眸如寒水,酷似一枝有毒的罂粟花。
梳发的小奴才拿着象牙梳小心翼翼地在烂烂的秀发上轻划,动作轻柔的如春风拂水,柳条抚春风。
“这妆如何?”
听见主子金口一开,小奴才慌了神,小心地抬头看向镜子,那只眼如鹰隼的喙一样锐利,发出的寒光从镜面射出,小奴才颤抖地跪下。
“格格……格格……”
不是不会奉承,是没念过什么书,实在是词汇贫乏,表达能力欠缺,小奴才牙儿磕磕碰碰半天愣是没蹦出一个词。
小奴才这一声声的格格倒像只只会叫“咕咕咕咕”的鸽子一样,又笨又傻,可爱。
烂烂轻笑了一声,小奴才肝儿颤,脑袋磕在地上乒乒乓乓地响,活像一个不停击打的乒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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