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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死皆萧然(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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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市,是和平解放的。在地下党领导下,地下民主同盟三位盟员,于一九四七年冬秘密打入了国民党沛县县政府。一位当县长,一位当主任秘书,一位任民政科长。作为一个县的核心职位,全被他们占有了。经过一段险情丛生的策反工作,于一九四九年二月,沛市城四门大开,欢迎解放军入城。

没开一枪,没放一炮,没任何惊动,解放军列着四路纵队,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儿,浩浩荡荡,喜气洋洋进了西大门。夹道欢呼的人群盈千过万,点燃的爆竹、火铳超乎过年过节,炸出的红绿纸屑儿积在地上一寸多厚。学校照常上课,公职人员照常上班,商店照常营业,工厂照常生产;粮仓币库,悉数按册点交,秩序井然。

沛市原属县制,却又是国民党省政府所在地。国民党正式撤退溃逃之前,这里早就满楼风雨,飘飘摇摇。桂系首任省主席卸任,换了个人,随后又让给了本省人某某,三人先后于解放前一年中,偷偷摸摸、陆陆续续跑到江南去了;省政府自然随之作了搬迁。

省府内某厅某处某科有一文书,姓汪名立诚,广西人,三十来岁的单身汉。省政府搬迁时,他害病住在医院。等他病好出院一看,沛市已经改天换地,成了人民的城市。为了有个落脚处,他到北街寻找旧日同事某某,某某也举家南逃了。他走投无路,傍晚来到小巷东巷口, 摸摸索索、又饿又渴又绝望,瘫坐地下,再也爬不起来。

金大爷回家经过他的身旁,问了问情况,心生怜悯,吃晚饭时叫金大婶送了点饭菜给他。

他当然万分感激,饭后来向金大爷夫妇致谢时,金大爷又给了他茶喝,端凳子让他坐下,更加仔细地叩询了他的一些具体事宜:如姓名、年龄、籍贯以及婚姻家庭等等。并看了他身边剩有的一些证件,确知了他过去的工作、身份以及家世——幼时离家,无父无母,早年丧偶,无儿无女。当时便把金大婶叫进房,二人作了商量,将汪立诚留下,打算招赘进门做养老女婿。

金大爷的女儿金二姐,名叫安兰,比汪立诚大四岁,她这年真正年龄是三十五,可金大爷他们却把她扣四岁,说是三十一,本该是属虎的,金大爷他们都说是属马的。

这倒不单是属虎的丫头八字硬,怕人听了先入为主,不肯说亲;同时也由于家里有个这么大的闺女嫁不出去,说起来觉着不光鲜。其实扣四岁或扣五岁、六岁,如今对于金二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和作用,只是“才三十一哩”比“都三十五啦”,对于做父母的,微微觉着踏实一些。

那个年代,女子没有晚婚之说,十六岁及笄,十七八岁便出阁了。有的还更早,十四五岁就做了母亲。

金二姐何以耽误了青春,久久待字闺中?除了一般的因为世乱家贫之外,面貌欠佳是其重要缘由。她哥哥金安树的长相,前面已作介绍,这里不再赘述,看到他哥哥的人,没有不摇头叹息的,可是一旦见到了其妹金二姐,便又认为他固然够不上说是美男子,却也不再是显得丑了。金二姐仅仅没有他哥哥那只酒槽鼻子,其它方面均“有过之无不及”。

面貌欠佳是明摆明,另有一个暗中暗的传闻, 说她是“石女”,连月经也出不来。更有甚者,说她几次进医院,医生都说没有办法,本来她从小就不大出屋,后来知事了更是深闭闺帏。饶舌者说她洗脸不敢对面盆、打水不敢对缸口,害怕看到自己的脸,这是夸大其辞。不过她房里确实没有镜子,她梳头编辫子,只要一把木梳就行了。

和汪立诚结婚后,第二年她便怀孕了,“石女”的谣言不攻自破。欠佳的面貌,也借着胎儿的勃勃生机显有好转,姜黄的脸色红润起来,枯滞的眼睛也闪动有光了。只是依然足不出户,整天在家。连最热闹最火红的过春节,人们都忙着四处拜年贺新春,她家却“财门紧闭”。他们不出去,别人也不来。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丈夫汪立诚也是如此。他不是为的面貌之类的事。他除了个子不高,皮肤微黑,五官却是端正的,他那清眉秀目之间还有着一颗类似印度女孩儿家有意点的那“眉心俏”似的黑痣儿。他深居简出,是胆小心怯。

他舅舅是国民党桂系某部军长,仰赖这一裙带关系,他才从桂南山区的一个小学教员跨到了外界。他舅舅主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放手让他自己去窜打。只怨他太憨拙,修行不得要领,宦场三味,一窍不通,窜打了许多年,毫无名堂,一直只是个未入品流的三等文书。

抗战胜利后,安徽光复,他随着国民党省政府一起来了。

解放后,国民党逃跑了,却没有带上他。说来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文书,连芝麻官儿还算不上,可到底是个国民党旧人员,跟国民党干过事,所以在新社会,便觉得大大地比别人矮一头。

接上,由于他曾在国民党省级机关里待过,开头几年,尤其是镇反期间,不断来人找他外调,调查、了解,核对一些材料。外调的人有的态度和缓平易,有的为了取得确证,动了点声色,说了些厉害的话,他便吓得面呈土白,两腿筛糠。及至从外调人员口风中听到了某些情况,例如他曾打算去北街投奔的那个旧日同事,当时并非外逃,而是躲在城外一个亲戚家从事特务活动,不久便在土改、反匪反霸运动中落于人民法网,他更是心惊胆战,觉得那脚镣手铐早就在自己头上叮当作响。

虽然他也做了自我衡量,自己这国民党员是集体参加;这旧人员,太小蛐蛐了(方言:形容微小、不入流、关系不大),对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他买了这个小册子,藏在床草里,经常一个人在夜里就着灯翻看),够不上杠杠。但他总还是惊魂不定,惶惶难以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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