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香月影小径（三）（1 / 2）

墨涓很生气，吴凰松倒颇坦然。微感懊恼者，是自己参加革命晚、政治觉悟低，于那人与人之间、亲戚友好之间，要有人情味，遇困难得有个互助，则纯属封建思想、资产阶级人性论，是虚伪的、抽象的、反动的人道主义和儒家仁学。这便更足以证明自己罪有应得，证明自己思想感情以及人生观、世界观都需要狠狠作一次改造！

劳改五年期满，回来后不能再在税务所工作了。经街道介绍，从劳动部门领了一张劳动卡(相当于商店的营业执照)，进了壮工队。

改造真有效果，一个长期不劳而食的人，体察到自食其力的必要与光荣，一个“飞而食肉的万里侯”，愿竟充当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挖土抬泥工；特别是服刑期间那劳动锻炼，使他这个旧牌大学生从事壮工这项笨重活儿，竟然等闲视之。

和墨涓以及孩子们，自然不如以前亲昵了，却也没有彻底破坏亲人、亲子关系。上工下工一把大锹，百斛汗水，随壮工队辗转战斗于成百上千工地，使成百上千座高楼大厦从自己脚下矗然而起，他说不上有自豪感，也不觉得有自卑感。壮工队是计日工资(每天一元二角五)加超额(相当于今日之奖金)，某月工钱拿多一些，回家路上还是买上一些水果，到家如同往常一样，洗净了、去了皮，递给墨涓吃。所不同者，过去给墨涓吃，自己也吃；现在则除了墨涓，就算了。

文化X革命时，他是“死DOG”，“炮打资产J级司令部”的卫兵们的主攻对象不是他们这号子人。但气势太大，金猴子的千钧棒所到之处，天旋地转，海腾山飞， 而他又是惊弓之鸟，所以要求自己特别提高政治嗅觉，不可粗心大意，万万不能没有觉悟，再失立场，再出毛病。

——弟弟墨浩的三个男孩一个女孩都大了，都参加了Red卫兵团。一个个全套武装，裤子底下打绑腿，褂子袖口捲老高，一聚一大群，出出进进，呼呼喊喊，神气极了。

而他与墨涓只有一个男孩，还由于他的株连（家中有人被杀、被关、被管者一律不得介入）。三个女儿也是同样命运，半边天的天下里没她们的份儿， 随之还要受到相应的歧视、凌辱。

过去眼看着他和墨涓那么亲亲热热吃水果而心怀艳羡和忌怨的弟媳李欣慧，如今扬眉吐气了。有时故意趁他和墨涓在家，尽着嗓门在院子里喳呼（高声叫嚷）：

“卫兵同志们，进餐吧！饭后有莱阳雪梨、四川广柑、广东甘蔗，大家不要客气、自吃自取，要洗水在盆里，要削刀在桌上，毛主席最高指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主席的战士们！谁吃甘蔗谁得懂经，先从梢子起，渐渐往根上吃，这样才越吃越甜，好日子放在后头！”……

这矛头所向，是大明大白刺向墨涓和他的。墨涓几次要跳出去和弟媳吵，他一次一次劝住按住。为人要审时度势，现在一切要忍、要识相、要退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