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负亡魂(六)(1 / 2)
朱志祥捶打着头,自怨自艾:“我恨我管约不了自己。知道来了不好,不对,张大哥会生气,唐妹子也不愿意。可不来,不来,硬又想来,想来,我太没出息了啊!……”
张大圪蹴眼看着,耳听着,心里嘀咕着:朱志祥这人真也算得上至诚,这两个多月,俺叫他滚他就滚,俺不许他来他就没来。唐妹子也百事驯顺,本本分分,没半点可挑剔的。可见他俩不仅不是什么“放鹰”的,也不会胡来瞎搞。
事儿打头说,他和唐妹子本是结发的一对儿,俺和唐妹子是半路夫妻,是日本鬼子炸弹片儿把她崩到俺手里的。都十年了,她为俺生男育女,对俺敬重、贴心,确是个好娘们。近些日子俺猜忌她,折腾她,她咽着苦、担着屈,没说一句二话。俺大她二十,人到后辈子这大出二十岁可就更是不同啦。俺老了,一生苦根苦芽泡苦水,身子骨经不起大抖动,再遇上这遭子事,更伤人。一天天,一夜夜,俺实在搅腻了,搅疲了,没精力了。这一程上班,硬是提不起劲,拄着大锹打盹儿,几次误了灶火。老板怪下了,揣测俺是在干啥不正经事。别人也在暗地取笑。同事、邻居、嘴上没吭,俺能看不出眼神?都在讥讽俺,都对俺冷淡,俺也实在是在干着不在理的事儿呐……
他瞥了瞥朱志祥带来的那些东西:这人比俺有礼,比俺心细。请假半个月,扣了工钱,近些日子过得结巴,即使有钱,俺也想不着这么花,舍不得这么花。瞧,棕子、花糕,绿豆糕,香袋儿,嗐,件件适时儿, 中意儿……
在朱志祥说到辛酸处,大把眼泪往下掉,他的心也跟着软。男人们不比女人家,女人家的眼泪是皮里出,男人们的眼泪是打心里冒的。朱志祥这么哭,自然是万分伤心。他从家里拿来一只小凳子递给朱志祥,自己跨到门槛外面,斜身圪蹴在门堂墙角,先叹一口气,接下便说开了:
“俺不会说绕弯子的话,朱家兄弟,这是冤孽,冤孽,冤孽哇! 这样吧,你也别难过,俺也图个省心,唐妹子和小明,原来是你的,俺可以还给你。可俺不能白白救了他们两条性命,白白养活他俩这么些年,你也不好意思白白把他们领走吧?不说别的,只是喝水,俺也为他们挑了千儿八百担。唐妹子是好娘们,这些年待俺不差,又给俺留了后,让俺张家这根枯藤上有了瓜。这样吧,你回去使劲攒攒,准备上五百块,不,八百块,不,一千块大龙洋,来领他们??”他说的钱、钱的数字,都是说着说着,临时想到的。先前并无此意,更没想到步步加码,竟要了这么大一笔。一旦说出了,他也就顶真了,脖颈儿一硬,原来那平和的口气也全变了:
“朱某人,听到了吧?俺张某人说话一个字一根钉,钉下去别想晃。你记住,是一千块大龙洋——一千块,少一个蹋子儿也别谈!大龙洋,什么储备银行、中央银行、金元券、关金,那些个纸票子,不算钱,俺全不要!”说着说着他又起了火,耸身站到朱志祥面前,指了指那些粽子,绿豆糕:
“这回俺放你走,这些东西全带回去!下回不捎上一千块大龙洋,别再来俺门前走一步!”他把褂襟一掀,从腰带上拔出一把铮光雪亮的小尖刀子,在朱志祥眼前荡一荡:
“你们若是犯了糊涂,想偷着瞒着干什么,栽到俺手,可莫怪俺不讲情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男的女的,都给你们身上捅它个洋钱大小一千个血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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