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切如旧(中)(1 / 2)
城市与农村不同,农村的邻居们,只要在一个村庄里,包括距离不远的邻村,人和人,家和家,很亲近。彼此经常到对方家里去,堂屋、外间、内室、厨房,什么地方都到。互相不时借个什么,要个什么,说个什么,商量个什么,门户的界限很少。而住在城市街巷里的人家,就不同了,彼此虽不是没有交往,但脚步只停留在敞厅、客房、堂屋里,对内间、卧室等,则极少涉足。故而常常隔墙数十年,相互不知道那些房内是怎样安排,有些什么陈设。
吃饭时也是如此,农村人可以边吃边串门子。拿一只海碗,把饭按得板板,垒得碰鼻子,旁边塞上点菜,一家一家串,边扯闲,边吃。
城里人则不然,视此为“失家教”。
朱大嫂在我们小巷,以她那纯粹的家庭妇女身份,在这两点上大胆地作了突破。她什么人家都去,包括老先生过世后的展家,大气派在世时的车家,已经因为女人多了而抢尿壶的崔岳翁家,忌讳闲人来往的陆二妈家, 她都想去就去;去了还不拘内外,什么房屋她爱进便进。因此谁家睡什么床,床上有几只枕头,用的多少锅,烧锅用的什么柴火,谁家有八仙桌,有太师椅,谁家娘们穿的裤衩儿是大红花的,谁家男人跟那口子分两个被窝儿睡……她全知道。
吃饭时她也托着饭碗往人家跑,有板凳坐板凳,没板凳坐门槛、坐台阶。对她客气,说有什么新鲜菜, 请她尝尝,她也就不客气地过来兼一些,品一品,夸几句。对她冷淡,不打招呼,她也不怪。
“食不言,寝不语”的生活戒律约束不了她,随饭菜的进入肚腹,装在肚腹里的那些闲话儿便被挤得滚滚而出。馊锅巴、冷糍粑、咸冬瓜淡瓠子,张长李短,新闻旧事,你爱听什么她拿什么。题材非常广泛,构思非常精巧,语言非常流畅,描绘非常生动,尤擅于添油加醋、添枝加叶。
不过有一点还算好——属于她处心积虑挑拨离间的不多。由她的闲话引起的是非,大都是出于她找不着头尾,分不清轻重,无意之间嘴上失了遮拦。至于有时顺势凑个兴头,讨个好儿,作个瞎估计、瞎猜测,见风就雨,胡乱作些编排,大家熟悉她、了解她,不拿它当真也就是了。
她还有一个优点,度量大,谁伤害侮辱得罪了她,她可以毫不在意。对外人如此,对家里人自然更是这样。被女儿红莹嚷叫捉奸的这一天,她若无其事,照常逢人便搭讪儿,照常托着饭碗串门子,照常给红莹梳头编辫子。而红莹也好像没什么异样,照常妈前妈后,照常替妈上街买烟,晚间照常给妈捶背捶腿。母女关系一点没见恶化。
她这大女儿红莹,确与一般女孩子家有不同处,最突出的是开知识早。——沛市这里所说“开知识早”,是专指孩子在有关成人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上早熟。词面似褒,实质是贬。红莹在六七岁时,就一个人跑去看“拉洋片”,看里面那“大姑娘洗澡”等镜头。
她九岁这年,听到妈妈床响,便知道那上面有男人;数年后,她十二三岁时,妈妈便发觉她已有让自己床响的趋势,常常带这个那个小青年到家来,躲到房里叽叽喳喳,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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