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软的大咋呼（下）（1 / 2）

说到生孩子，人们有一种笑谈：说肉食动物因为营养好，生育能力便低，如老虎、狮子、豹子(和发达国家的人)等；而吃东西粗糙的，生育能力反倒强，如羊、猪、兔子(和贫穷国家的人)等。不是么，猪一生能下许多窝，一窝能下十几二十多崽子；而老虎、狮子一生很少孕育，即使生，一胎也只是一两个。

洪三姐给这一笑谈作了佐证，她真象猪妈妈下崽 那样，咕嘟、咕嘟， 一年一个，没停息。除了七胎流产，大生后又夭折、病殁了六个，现在还有三男二女五个孩子。“猫养猫疼，狗养狗疼”，猪妈妈下猪崽再多再多照样疼，洪三姐的一个孩子牵她一条肠子，每个孩子都是妈的心头肉。

她对他们的疼爱，是用她那特有的方式：

——有个儿子脸上有胎记，左脸颊上生个鸡蛋大小的黑块。有人给他提亲，女家看到这黑块子，说是破了相，不同意。洪三姐着急了，领儿子到医院去看，医生说可以补救，但要从儿子身上移植一块皮肤。她当即提出，说儿子有这胎记，是怪她，她不该在怀这孩子时偷吃了墨鱼。“我已经对不起伢子呐，再到伢子身上割肉挖皮，我怎能忍心，请割我吧！”后来真的从她身上割了一块皮给儿子换上。

——有个儿子读书不用心，上课时学猫叫、学狗叫。她跟老师解释：“怨我早上给他油炒饭吃，没喝茶，嗓子干，发痒痒才叫的。”儿子家庭作业没有做，她说是她不让他做，怕电灯冒电，伤他的眼。儿子成绩太差， 年年留级，她对人们宣传：“我这伢子就是聪明伶俐，能讨老师喜欢，随他到哪个班，班上老师总都疼他，舍不得放他走。”

——有个女儿多年咳嗽、吐痰，痰中带血，经医生诊断，是肺结核，要她及时给孩子治疗。她心想，这肺核儿就是肺痨，没结婚的女孩儿家得这种病，又名女儿痨、相思病。为了不让女儿背这个不好的名声，她坚持不让女儿再到医院去，也不吃药、不打针、不医治。对外还紧紧瞒着，推说是伤风感冒。只利用老童在食品公司的方便，隔三间五买一只猪头壳(去掉面部肌肉的猪头骨)来家，用大吊子放水炖，让女儿成碗成碗喝那汤，吃那从头骨上剔下的肉。——奇怪的是，她的这个女儿那肺结核竟痊愈了，结了婚，生了孩子。

——她这女儿名叫三毛，找个女婿是开汽车的驾驶员。女婿人挺不错，就是有个怪癖，喜欢到女澡堂、女厕所去偷看。好几次爬墙头、攀窗子，被抓到，在单位挨了批评还记了过。

作为丈母娘，洪三姐当然应该教育他。一次把女婿单独叫进房里，先板着脸熊几句、骂几句，后又好言好语相劝：“伢啦，我真不懂，三毛不也长着那东西么?你想看，关起门，点上灯，叫她让你慢慢看，看个够。怎么要去偷看人家的?隔着门窗隔着墙，哪能看得清?看清了不也只是那个样，不也黑呼呼一团子，长不出个红花花绿朵朵来。倘你真要去摸摸碰碰，跟人家睡睡搂搂，那又是一等子事。光是这么看，受罚，划不来。真有看的瘾，你就找人画一张大的，或是拿照相机照一张清楚的，挂脖子上成天慢慢看!”

——她的小女儿是个哑巴。因为她从小便是聋哑，还有些呆，嘴里只会吐“哝呃咬呃”两个音，人们也都叫她依呃。

那次由赵主任发难，全巷捉奸，和郝驼子一起抓住的那个哑巴女孩，便是这个依呃。

这当然使洪三姐脸上大为失色。她把依呃拖回家，闩起门，按到床上，自己气得满嘴吐白沫。门后正好有根挑水扁担，她伸手抄了过来，举得老高却放不下。她两手发抖，浑身打颤：“你叫老娘往后拿什么面目去见人啰！”她平生很少哭，这次流泪了：“怨那郝驼子万恶！她十聋十哑，不抵畜牲，又还是伢们，你怎忍心欺负她呀！……”说着哭着，那扁担掉到地上……

老童回来，用麻绳把依呃捆起来，要丢进井里或甩到河里。她主动接受了这一任务，等天黑，人眼不见，她踢打着依呃走了。出了门，出了巷子，出了北街，直奔北门外大河。到了河边，她把依呃身上的绳子解开丢掉，手牵手过了河上大桥，把依呃送往北郊一个亲戚家里。她又羞又恼，明明知道依呃什么也听不见，还是一路咕噜不停：

“你这个畜牲！论打该把你打扁踢圆，论气该把你沉到河底喂鱼喂鳖！说来畜牲也有人性，猫也叫春，猪也跑栏，可你太小了哇！ 这下可好，让那些烂嘴的去嚼舌根吧！老娘一生没闲话给人讲，可往后得由着别人拿唾沫淹了。这小巷只怕住不下去呐，现眼给那朱家看，给那假正经的看。我倒也不在乎她，她抖我， 我抖她，她家那老老小小，哪个×里不塞过几十根鸟?我这里有一本账。真闹翻了，我们搬家，搬到姚公庙你爸那里住去。唉， 只是妈我不服哇！我童、洪二家，穷归穷，在这上头可没丝毫油渍污点啊!……”

到了亲戚家，发现依呃已经有孕了。刚过十四岁，居然能结胎了。她不肯让孩子上医院，怕问来问去，出丑跌相。于是凭着她自己过去的那点经验，她用手从依呃肚里把胎儿给拽了出来。胎儿大概有四、五个月，都成形了。随后就把依呃丢在这个亲戚家，由她供应生活费、营养费。住了两个多月，末了就在这农村找了个讨不起老婆的男子，给依呃结了婚。

关于搬家的事，那倒真是巧合。用不着她去姚公庙老童那儿了，这小巷一带要拆建，要盖新大楼，大家都得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