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2章 生死皆萧然(中)(1 / 2)

加入书签

死者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一个妇女身后拖着三个孩子,不仅“居不易”,吃的穿的,也不容易。

侥幸在新社会,人无失业之虞,又是金大爷帮助,让金二姐进了供销社在北街开设的一家土产小店,当了一名运输工。这小店名“利民”,生意不大,每天只要她用板车到批发站拉一车货物到店便行。这对于她,车把到手,便顶着汗巾,俯下头脸,猫着腰,像上了轭的牛,只顾朝前拉犁不及四顾其它,倒很适宜。

这虽不是悄悄地出入赶早拖黑,但她已经上班一年多了,巷子里的人才渐渐知道。

三个孩子也和他们爸爸一样,别人家的小孩免不了淘气,顽皮、闹事、捅漏子,他们犹如那蚕蛾下的子儿,默默地贴伏在上帝赐予的一片纸箔上,默默地变为蚕花、变为蚁蚕、变为成蚕,再默默地吐丝、结茧,把自己网在茧里,变成蛹,然后再成为又一代下子的蚕蛾。

他们在这比蚕子那纸箔大不了多少的两间屋子里,默默地一个一个长大了。

老大是男孩汪大,有在校读书成绩很好,初中毕业后考进了会计学校。他并不知或并不完全知道父亲、母亲的那些情况。但弥漫在家庭中的那种隐约而极强大的低抑气氛,以及人在精神状态方面也可能存在的遗传基因,使他的性格内向、阴沉。在学校里只是一个劲地学习,任何社会活动——各种运动会、各种竞赛、节日游行和文娱节目、假期的夏令营和营火晚会、清明节去烈士陵园扫墓等等,全不参加。足迹所在,只是家——教室,教室——家。他在美术上有显著才能,老师发现了,要他参加一些绘画展览,他也只是拿出作品,人不到场。在校除了回答老师的提问,几乎不和老师同学们讲话。在家和母亲、妹妹、弟弟,也常常是默然相对,竟夕无言。除了走路时不及爸爸、妈妈那么轻悄,脚步有些响动外,在他生活的这片小小的天地里,便再也没有他的别的声音。

文化X革命中,他从会计学校毕业分配在某工厂当车间统计员。他何以选择会计这一专业,就是看到这种工作只管记账、打算盘,可以不与他人接触,没有别事纠缠,这时搞统计,他便全心扑到那些指标、数字、资料、报表上。

不料他会画画的事被厂里的卫兵们知道了,“风景这边独好”战斗队司令派人把他找去,要他给厂里新建的临门那座大照壁上绘制一幅巨大的毛主席像——《去安源》。

像的原作,绘画器材、工具、颜料等等都准备好了,给假五天,限期完成。

任务重大而神圣,关系到对伟大领袖忠与不忠、敬爱与不敬爱的大原则,尽管他从来不曾画过这六米多高、四米多宽的如此巨大的画面,嘴还没答应,心已在发抖,但还是奉命唯唯,不敢说二话。

画儿虽大些,用横直方格作等比例扩放,六米和六十公分,在技术上是相同的,并不十分困难。他起早贪黑,花了四天半,提前半天完成了任务,使“风景这边独好”战斗队取得了无产阶级的又一伟大胜利。

收拾了画具,折掉了梯架,他远远退身一看,忽然觉得这幅伟人巨像,在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眯细眼睛再三再四对照原作端详、寻视,原来他太紧张、太激动,对毛主席老人家忠贞敬爱之心太深太重、眼睛一时发矇,在绘制时,竟在下半身膝部长衫那里,在第三十二道纬线处少画了一格(为全画长度四十分之一),使得他老人家的腿微微短了那么一截。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