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外来财（一）（2 / 2）

作恶者灭；作恶者不灭，祖宗必有余德，德尽则灭

为善者昌；为善者不昌，祖宗必有余殃，殃尽则昌

这使他大受启发——原来自己没有孩子，过不在己，而是责在上辈。于是他再和吴四奶商量：自己不生不育，收养一男一女又皆夭殁，来自那祖宗的“余殃”总该到那“尽”字了，

鼓起信心，老俩口三上育婴堂，拿了比一般捐助高过十倍的巨金，从幼儿中挑选了一个形貌丑陋的男孩——花难栽，柳易插，俊秀聪颖的娃娃是天之娇子，难侍候，难养活，丑小子是边角次料，粗劣野泼，容易长大成人。

只要有子有嗣，吴氏香烟不绝，那面貌何必去计较哩。

这孩子当时四岁，短眉毛，碴耳朵，翻鼻孔，厚嘴唇，还害着眼，害着秃疮。可取之处是板墩墩、黑釉釉，结实得像一块乌钢石。

来家后，取名昌联。饭量极大，能吃能喝，一两年后，便茁茁然成了半个大人。只是秃疮好后，头上留有十多个发亮的疤，天天擦生姜也不见长头发；眼疾好了，但左边一只失明，眼睑不能眨，眸子不能动，像是在眼眶里嵌进一只鱼肚色的玻璃球。

老俩口感到后悔了，认为这一选择是一大失策。没儿子心里想得难受，有这种儿子眼里看着更是难受。而小昌联那耳朵越来越猹，那嘴唇越来越厚，那只瞎眼由白发灰，由鼓变凸，还满扯起网状的紫色的血丝。吴四爷的心境因之也越来越恶劣，到了昌联十三岁那年，他竟恹恹然与世长辞了。死前悄悄叮嘱吴四奶：

“可怕的祖辈余殃啊！在我进棺入殓之前，千万别让他到我身边来，让我死时眼净心净……”

从这以后，吴四奶也就更加不喜欢昌联了。但既然花钱领养来了，又费了心血带到这么大，可不好随便把他扔掉哇！即使自己想扔，养熟的猫狗，丢得老远它们也会找回来，何况他今年小学都快毕业，已经懂事了，那是怎样也扔他不掉的。

要说懂事，昌联这时真的算是懂事了。在幼稚的童年，他不能明白地意识到，父母对他为什么不像别人家父母对待子女那么亲热。只隐隐感到迷茫，微微有些委屈。渐渐大了，从一二邻居那里，特别是曾在一起玩耍，偶而因事闹翻的小伙伴的嘴巴里，听说自己不是父母所生，是打什么地方买来的，于是迷茫感减少了，委屈感加重了。

再到后来，上学读书了，从同学和部分老师的反应，他察知了自己的容貌的缺陷。这和那“买来的”三个字造成的心灵的创伤，是同样的一种可怕的沉重打击。在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拿起镜子，随即几乎把它掼烂之后，他那迷茫感、委屈感全都爆炸了！连同他的自尊与自卑、倔强与谦和、愤激与恬适、勇毅与怯懦……统统炸得粉碎！他的心里、脑里、灵魂里、思想感情里，一片空白。生活中仅只存在上学、吃饭、睡眠、上学、吃饭、睡眠……尽量躲避着人，躲避着世界，躲避着人与人之间的一切交往和世界上所有的活动。

五年师范学校毕业，是解放后的第二年，他二十一岁。第一天准备到分配的学校去上班，吴四妈发现他上衣脱了两个钮扣，便拿来针线帮他补钉上去。他眼圈一热，滚下泪水，连那只残目也满是盈盈热泪。随之他那心里、脑里、灵魂里的空白，顿时被一种从不曾有，骤然涌来的温暖、甜蜜、翻腾的感情填满了。

小小两只钮扣，大得如同一江春水、满天霞光。他一下子充实起来，活泼起来， 振奋起来。几乎可以说是获得了新的生机，新的生活意义。他想，我，一个弃婴，一个病残残的丑小鸭，一个奄奄于死神阴影里的不幸者，多谢父母把我领来，吃喝穿用，把我养大，还让我上学读书，使我不仅得以活下来，现在还能够自立于世，在人民的新世纪里，走上工作岗位。自己过去有过迷茫，感到委屈，产生过怨懑，那实在是自己糊涂无知。即使父母曾经不像别人家父母对待孩子那样对待我，今后我也应该比别人家孩子对待父母更好地对待我去世的爸爸、在世的妈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